宣德宫。
庄太后端坐在最高位上。
她的下方站着齐贵妃和白云煜。
这时,太后的贴身太监祁威走从宫外走进来。
祁威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公公了,但是身体很好,眼睛也没有浑浊,除了皱纹多了些和须发花白之外,和不惑之年的人区别不大。
他的太监服上只绣着海马,没有花鸨。
这意味着他已经是业国最尊贵的太监,不再卑贱。
不过太监依旧是太监。
祁威走到庄太后的座位前,跪下行礼道:“太后,白彻求见。”
庄太后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祁威就将穿着黑袍的白彻领了进来。
白彻跪下,扣头道:“见过皇祖母。”
庄太后点头:“起来吧。”
“谢皇祖母。”
白彻站起身后,却没有挺直身体,而是继续弯着腰。
庄太后道:“彻儿,这次的事情你办得很不错。哀家很是满意。”
白彻谄媚一笑:“谢皇祖母夸奖。能为皇祖母办事,是白彻三生有幸。”
庄太后道:“不过哀家有一事不明。”
白彻道:“皇祖母指的是?”
庄太后道:“哀家听秋榆说过。你入天地宫,是天地宫的庚大人,也就是沈无夜的手下酉护法引荐的,可是不错?”
白彻道:“正是。后来沈无夜看中了白彻,就把我安排在了他的手下为他办事。我投靠皇后也是出于他的授意。”
太后道:“那你为何要背叛他们呢?”
白彻长叹一声,道:“皇祖母,如果可以选择,我又怎么会投靠他们呢。当初酉护法拉我入天地宫时我只是个打杂的,虽然受人冷眼,却好在不被控制,还过得可以。
“可我当时年少无知,尽是显摆自己,结果被沈无夜那老贼发现,我……”
白彻说到此,早已经是声泪俱下。
一滴滴眼泪从他那双眼睛中流出,好似开了闸的水一般完全阻挡不住。
白彻不断抽泣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和了一点,对太后道:“白彻失态了,望皇祖母恕罪。”
庄太后道:“哀家不怪你。你快说之后又如何了?”
白彻使劲吸溜了一下鼻涕,道:“后来,沈无夜那老贼就用药把我控制了。皇祖母您是知道的,那老贼看好白云尘,所以支持皇后。所以我后来又投入皇后门下。
“那……呜呜呜……”
白彻又是痛哭。
庄太后皱着眉头,已经不耐烦起来。
但她决定再给白彻缓一会儿的时间。
白彻使劲平复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心平气和的语气道:“后来,我遇到了丙大人。是丙大人救了我。我才终于得以脱离苦海。
“丙大人让我继续在表面上为沈无夜和皇后做事,实际上我却早就跟了丙大人。
“这次的计划,就是丙大人出谋划策。在天地宫,丙大人就对戊大人十分钦佩,而戊大人也很看好丙大人。
“所以,在丙大人和戊大人后来的商讨中,丙大人决定,要帮煜皇兄成为储君,而我就是来和您说明情况,负责暗中护着煜皇兄的人。
庄太后道:“你的话,哀家是相信的。只是哀家看段氏平日里对你不错,还为你重新入皇籍,让你入兵部做官,却没料到她只是利用你。”
皇后的本姓为段,段氏自然指的是皇后。
白彻道:“皇祖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皇后只是表面上对我我,在人前对我好,给我面子,实际上背地里经常羞辱谩骂我,我只要做了有一点不合她心意的事情,遍会对我进行惩处。
“她让我做官,也无非只是我有官身,对她也有好处,能带给她利益罢了。”
庄太后自然明白白彻所指,于是道:“原来如此。不过天地宫的丙大人,为何要帮哀家?哀家的背后是庄家,段氏的背后是段家。哀家再过个几年就该入土了,可段氏相对还年轻,他为何偏偏要帮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
白彻赶紧满脸堆笑道:“皇祖母切莫如此想。您是千岁之身,必然长寿。再者说,您是谁?您是太后,是父皇的母亲,业国除了皇上,就数您最为尊贵。皇后固然是国母,可比您终究差了不少。您要扶持谁,自然是以您的主意为先。
“再者说,煜皇兄的出身也极其高贵。有句话算我多嘴,但我实在忍不住说。要不是当年段皇后用了些手段,只怕如今贵妃娘娘才是皇后娘娘。丙大人和我都如此认为,所以丙大人要支持煜皇兄,我自然是要尽我所能。”
庄太后道:“原来如此。哀家已明白了,你退下吧。”
白彻道:“皇祖母可否准许我做一件事?我想为我母妃所做的事情向贵妃娘娘和樱樱道歉。”
庄太后道:“哀家准了。”
白彻走到齐贵妃面前,跪了下去。
这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有些错愕不解。
白彻却不管那么多,直接磕了个头,立起身子,依旧跪着,道:“贵妃娘娘,我母妃当年对不起您,给您和樱樱带来了伤害,虽然此时我毫不知情,可终究是我母亲做错了事,还望您不要恨她。我这里为您赔不是了。”
齐贵妃道:“你不恨我,反而来给我道歉?”
白彻连忙道:“贵妃娘娘,我怎么可能会恨您?您才是受害者。我只希望娘娘愿意原谅我的母亲。”
齐贵妃把白彻扶了起来,道:“唉,当年的事,我也不记得了。想来也是我和樱樱多事,才害了你母妃。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我不会怪你们。”
白彻又躬身道:“谢贵妃。”
然后他转过身对庄太后道:“皇祖母,那我就先退下了。”
“下去吧。”
白彻走出宣德宫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白云猛跟着他,想来是被暗中派来监视他的。
白彻冷笑一声。
如果是别人还会有些麻烦,但让白云猛来监视他,却绝对是最错误的做法。
白云猛早已经吃了血蜘蛛,他监视白彻,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白彻走到凤仪宫。
叶萱站在宫门,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白彻走到叶萱面前:“烦请通报一声。”
“不必,”叶萱道:“娘娘让我等你多时了。”
进入凤仪宫后,白彻就见到了皇后。
此时的皇后不再背对着他,而是正面面对白彻。
皇后长发飘飘,脸庞莹白且带有些红润,丰而不肥,嫩而不艳。
白彻认为此时皇后的姿色已经不次于了齐贵妃。
皇后看着白彻,罕见的笑了,道:“丙大人给了本宫这药倒是真好用。本宫终日敷在脸上,这许多日来一直背对着你们就是因此了。前日本宫把药擦掉,照镜子时发现已经符合标准。恰好药也用光,白彻,你就去替本宫问问徐慎,这药还用不用继续涂了?”
白彻谄媚的笑道:“恭喜娘娘。徐院主说了,只要达到效果就不用再敷。而且这药刚刚用完,徐院主真是神医。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去再问一次,然后回您的话。”
“那本宫就放心了,”皇后顿了顿,又道:“你先下去吧。”
白彻愣了一下,不太相信皇后就这么让自己下去。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然后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同一时间,皇后突然取出一只铃铛。
“当当当——”
铃铛摇动起来。
白彻愣了一下,脚步一顿。
随即他跌倒在地,捂着肋骨,痛苦的嘶叫着。
“哎呦呦,娘娘饶命……饶命……”
白彻在地上连续打着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皇后见此却面无表情的道:“别装了。”
话音刚落,铃铛就停了下来。
白彻大口喘息着,恢复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站起来,道:“娘娘,小……小人没有装,您给小人下的附骨蛆……”
“不用解释,你把上衣掀开。”皇后道。
“这……”白彻面露难色。
皇后道:“掀开。”
“娘娘,这恐怕不雅,小人……”
“掀。”
白彻只好把上衣掀起。
他的左肋那块上紫了一片。
皇后道:“附骨蛆已经没有了吧?别骗本宫,本宫感知得到。”
白彻连忙跪下道:“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招了,小人什么都招了。之前小人被您下了这附骨蛆之后一直都感觉不适,因此才找了所有能找的人为我解蛊。但是除了您,能解这蛊的只有沈无夜,我却不敢找他。
“后来小人就去找了毒宗。毒宗给了我份药,让我服下,这毒却毒不死人,只把附骨蛆毒死,我就,就……
“结果没想到,在附骨蛆死亡之后,这里就开始发紫,最开始只是一个点,后来紫色越来越多,我就去找毒宗和徐院主,但是他们都没有办法。娘娘,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只树您饶小人一命。”
皇后点头:“既然如此,本宫就给你解药。”
皇后说完,从旁边拿了一个小药瓶扔给了白彻。
白彻欣喜的把药瓶接住。
皇后道:“这是三个月的解药,本宫这里暂时只有这些。你好好为本宫办事,只有好处,对你没坏处。”
白彻赶紧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小人一直忠于娘娘。”
皇后又道:“还有,你去跟你的丙大人说,本宫自从当初和他合作以来,帮他灭掉了沈无夜,沈无夜这一死,本宫损失很大,那就请他把报酬和补偿都拿过来吧。”
“是是是,小人一定告知。”
“下去吧。”
白彻离开后,叶萱问皇后道:“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萱识趣的没有再问。
这个秘密只有皇后自己知道。
白彻身体上的那片紫色,是紫鳞海蛇的蛇毒所致。
这是当初天地宫的甲大人给她的毒。
用附骨蛆控制白彻,只在表面,实际上,是用蛊养毒,用毒控人。
得到沈无夜的附骨蛆后,皇后就先给附骨蛆喂了紫鳞海蛇毒。
被下蛊的人初时只知道解蛊,却不知从被下蛊时,存在于蛊内的毒就开始渗透进入血肉。
这蛊无论是解的快与慢,只要无法及时发现蛊内还有毒,那么就是无效。
紫鳞海蛇毒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以血养毒,虽是死物,却比活物更加难缠。
毒一旦入心脉,就无法彻底解除,只能压制。
皇后给白彻的药就是压制紫鳞海蛇毒的药,但是却无法彻底接触,如果不一直压制,那么等药用完,不久之后就又会恢复原样。
甚至比原来更惨。
一旦紫色覆盖超过全身的五分之一,被下毒的人就会浑身发痒。
一旦超过四分之一,就会溃烂。
白彻刚才的紫色已经超过五分之一,但没到四分之一。
这种毒最开始比较容易解,但一旦入心脉,那在外人看来,就真的是无药可解。
只下蛊或者只下毒,不高明,而二者结合之后,甲大人曾经说过,哪怕是蛊宗沈无夜,毒宗周端和医宗徐慎联合起来,也只能压制而绝无法清除。
附骨蛆本身是黑色,而皇后的附骨蛆是紫黑色的原因,就是因为有此毒。
这才是皇后一直对白彻放心的真正原因。
白彻这才终于走出了皇后。
半个时辰后,他走回了关府。
白彻现在一直居住在关府,也算得上是关府半个主人。
看门的虽然看不起白彻,但是毕竟是主子,又是皇子,也不敢多表露任何鄙夷,恭恭敬敬的把白彻请了进去。
白彻先是去自己的房间。
也是关承涵的。
一身少妇打扮的关承涵迎了出来。
白彻看着关承涵,轻轻抱了抱她,道:“涵儿,我去百花园一趟,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别人来。”
关承涵微笑着说:“放心。”
自白彻与她关承涵成婚以来,二人相敬如宾,一直相处得极好。
每天这么拥抱一下已经成了习惯。
在外人眼里,他们可谓恩爱无比。
关承涵也如此认为。
白彻在关承涵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离开了他们的房间。
此时正值初春,后花园可谓百花齐放。
绿色的嫩草衬托着如倩丽的姑娘般动人的花朵们。
树上的梨花仿佛是去年冬天残留的雪花留在梨树上。
桂花的香气弥漫在这百花园,让人陶醉,恨不得将这香气当成糕点般吞下。
旁边的几棵杏树也有点点花朵绽放。
地上的牡丹也开着鲜艳的花朵,高贵而纯洁。
野花则伴随着青草一同生长,为绿毯点缀着图案。
十四个人席地而坐,等待着主角到来。
这十四人是如今天地宫的十二护法,加上柴晋元和黎泽。
黎泽被羽若烟半搀扶着靠在一棵梨树的树干上。
他看起来很虚弱,但是脸色却不苍白——黎泽的脸似乎一直如此。
黎泽明显比之前瘦了一圈,喘气时也有些费劲,说话时也有气无力——所以他不怎么说话。
白彻进百花园后就坐到了黎泽身边。
“老大,你怎么样了?”白彻关切的问道。
“好多了,”黎泽道:“多亏了徐慎给我治疗,还有若烟。”
若烟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垂下了头。
“说正事吧。”黎泽看若烟尴尬,立即转移话题:“白彻,你那边怎么样?”
白彻道:“从目前看来,皇后和太后都已经开始相信我了。等下我会去劝我岳父,然后我这边就差不多了。”
黎泽听到“岳父”二字,眉头微微一皱。
但黎泽很快恢复,看着众人道:“那我来说说重要的事情吧。首先,你们十二护法,已经互相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那我就再和你们说说十位大人的身份。首先甲乙两个大人你们不用知道,因为他们的具体身份我都不太确定。
“丙是我。丁,是京都守备军的统领闫重。戊是庄秋榆,暂时没有官职,但却是庄家如今的主人。而己大人,是他。”
黎泽指了指白彻。
周端眼皮一跳,没想到这个自己一向看不起的阉人竟然是己大人。
“庚本来是沈无夜,现在是柴晋元。辛和壬你们也不用知道,他们不在业国,癸是关震廷。”
见众人表示知道之后,黎泽又道:“然后我来分配任务。这次任务很多。元策,我需要你夺下京都守备军的控制权,就是说,你们要把闫重给踹下去。白彻会帮你。
“项深你就留下来吧。文国项家那边的事情我会去帮你解决。我的想法是到时候你和元策分开管理京都守备军,每人一千五百人。一个是银虎卫,一个是金龙卫。
“柴晋元,你的任务就是训练一支五千人的龙鳞军。说起来这‘龙鳞’二字还是从项深的兵器上得来的。兵源到时候白彻会解决。”
“梁司南,时瞬,毛节义,你们三个负责招揽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肖勇负责指导他们打造兵器。各种金属我都提供了,单战你负责监工。至于朱将军,你回边境镇守,关系已经疏通好了。
“其余人各司其职,有用你们的时候我自会去请。明白了吗?”
“明白。”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吃个饭,享受一下暂时的惬意吧,毕竟接下来就又要继续工作了。”黎泽道。
白彻没有继续呆在这里,而是对黎泽道:“老大,我得先去找我岳父谈谈。”
“等等。”
黎泽叫住了他,然后站起来。
若烟想扶着黎泽,但他阻止了她。
黎泽走到白彻身边,低声道:“你有没有对关承涵做那种事情?”
白彻果断摇头:“没有。”
“那好,”黎泽道:“我相信你。你记住了,现在你就是白彻,你就是阉人,你绝对不可以泄露你没有自宫一事。泄露给任何人都不行。”
“是,我一定做到。”
白彻说完,把黑袍整理一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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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震廷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手中端着一盏茶。
他慢慢把茶放到了身旁的案几上。
黑袍白彻就坐在他旁边。
看着终于不再摔茶杯的关震廷,白彻松了口气。
三个月前他去和关震廷商量这些的时候,关震廷是当场震怒,直接把手中的茶杯摔碎,让他滚出去。
这三个月来,白彻一直旁敲侧击关震廷,让关震廷掌控朝政。
如今,关震廷听到这话,终于不会再对他发火了。
看到关震廷如此反应,白彻心中一喜,很想趁热打铁。
但关震廷反而比他先开口说了话。
“彻儿,这件事情你还是别跟我提了。但是我希望的是可以做个尚书,你看能否做到?”关震廷道。
白彻闻言笑道:“这太简单了。岳父,我已经和您说过了,我的身后可是天地宫的丙大人,有他帮忙,您就是想当皇帝也是轻而易举。只要您当皇帝……”
“白彻!”关震廷大怒道:“我说了你不要再提!你再敢提一句,莫怪我不念这翁婿情义!”
白彻赶紧安抚关震廷道:“岳父,小婿知错。小婿再也不敢了,求岳父宽恕。”
关震廷平复了一会儿,又问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怎么会是丙大人的人?”
白彻笑了,道:“告诉您两个秘密。”
“什么秘密?”关震廷竖起耳朵。
“第一个,我是天地宫的己大人。我还知道,您就是癸大人。”
“什么?”
“还有第二个。那就是,我不是阉人,我有那个东西。”
“怎么可能?!”
~~
地下迷宫。
穿着黑袍,戴着黑色面具的乙大人坐在一具棺材上。
他的身形高瘦,身体僵硬,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他所在的石室的石门突然打开了。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这是一个戴着黄色面具的黑袍人。
“你来了,己?”乙大人道。
“见过乙大人。”己大人道。
“事情办的如何?”乙大人道。
“回乙大人,如今庄太后,段皇后,黎泽和关震廷,可谓尽在掌控之中。”
“很好。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为乙大人做事是小人的荣幸。”己大人躬身道。
“对了,”己大人道:“如今黎泽重伤未愈,我怕他伤好之后对您不利,要不我们趁他病要他命?”
“不必,”乙大人道:“区区一个黎泽,我还没放在眼里。不过我现在倒是好奇,他们四个人之间,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谁能笑到最后,还不是大人您一句话的事儿?”
“那你想让谁笑到最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