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儿给母妃请安。”
“彻儿无须多礼,起来吧。”
柔和动听的声音传入了白扯的双耳,让白彻觉得自己耳朵仿佛都受到了洗礼,这声音仿佛洗去了浊世中的肮脏,也让自己浮躁的内心安静了下去。
白彻站直了身躯,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很久没有认真注视自己的母亲了,这一次注视,却觉得她竟有些陌生。他之前一直觉得母亲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且因为那道伤疤,甚至还比不上普通的女人,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错的很离谱。
“原来……原来母亲竟然这么美丽。”白彻心想。
是啊,自己眼前的这位母妃虽已经前过三十,但是年龄似乎并没有阻挡住她的美丽。哪怕她只穿着朴素的布衣,哪怕她没有镯子耳环这样的装饰品,哪怕她的脸上也没有涂抹胭脂和珍珠粉,哪怕她不曾画眉,哪怕是她也不曾抹上口脂,哪怕她的头发只是简单的束起,而且只插着一支普通的钗子,但她就是那么美丽。这种美丽,干净而又自然,不需要任何外物去修饰,她看似缺少了各种各样女人该有的东西,然而白彻却觉得,这样自然的美丽,如果用了那些外物去修饰,才是真正打破了这种自然之美。
然而白彻明白,这只是自己的主观上的感觉罢了。事实上他明白,如果母亲真的有一些进行装饰自己的东西,绝对要比现在还要美。白彻难以想象,母妃当初还受皇帝宠爱时,是何等的盛世容颜。
“彻儿,昨日你方才科考结束,今日正好无需去上学,不如陪我走一走如何?”黎沐蓁笑问道。
白彻忙道:“母妃既然想走,彻儿自然是要跟随的。”
黎沐蓁将手中的白玉钗插在自己的头发上,白彻将她扶了起来,两人就这样走出了白露堂。
那支白玉钗就是关承涵送给黎沐蓁的礼物,这支白玉钗,听黑公公说,是用龙涎玉制成的。
龙涎,就是龙的口水。如果是别的口水,自然会被人所嫌弃,但作为神兽的龙,莫说是口水,就是其尿液,在传说中也有治百病的功效。这龙涎玉在传说中就是由龙的口水凝结而成的玉。
事实上,龙涎玉自然不可能是龙的口水凝结成的。但它本身品质就是上等良玉,可以用做装饰品,其次,这种玉还有一定的养生功能。当作为发钗的龙涎玉戴在头发上时,就会对头发有一定的保养作用。
白露堂周围其实是比较冷清的,稀稀疏疏的有些发干的草地上,那几朵野花更加的显眼。树在这里属于稀有物种,远远的看去不过廖廖几棵,还都很矮小枯瘦。至于鸟类,蝴蝶,蜜蜂之类的傲娇物种,是决计不屑于来这种荒凉之所的。
但风却不会吝惜自己,于是一阵微风吹了过来。
但白彻却希望这风根本不来。
因为那风吹开了黎沐蓁面颊前的头发,那道从右眼下一寸处直至右耳根的半指宽的伤疤,就那样显露了出来。
看着这样一条刺眼伤疤,白彻绝不仅只觉得眼睛刺痛,更痛的还有自己的心。
母妃说自己不在乎这伤疤,可是,哪个女人能真正不在乎呢?母妃这样说,只是安慰我罢了。听黑公公说,母妃当初是最受父皇宠幸的,可是如今……白彻心中如此想着。
白彻心中又想道:“好久没和母妃一起走一走了。这些年母亲受了很多苦,而我……我却一味的考虑自己,虽然每天都会来给她请安,可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否则我又怎会在今天才发觉母亲是如此美丽的女子呢?我只想着自己如何能够学习更多知识,获得学府重视,从而摆脱我自己目前的处境,可我却很少想过让母亲过得好一些。”
白彻又想道:“事实上,我在学府还有少师,仲师器重帮扶,有承涵陪伴,太子哥也一支给我最大的支持,我的生活一直还是不错的,可母妃呢?她只有黑公公照顾,可黑公公年纪大了,难免会照顾不周,这不是他的问题。相反,我却始终不曾想到这些,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的母亲,我……我真是不孝之极了。我如此行径,就算是再优秀,再受器重,却又有何用呢?”
这时,黎沐蓁柔和的声音再次传入白彻的耳朵:“彻儿,你看那儿,那儿有两只蝴蝶。母妃许久没看到蝴蝶了。你看它们一起在那里结伴飞行,我想,它们该是一对夫妻吧。你以后如果娶了承涵,母妃不要奢求别的,母妃只希望你们能像那对蝴蝶一样,只爱着彼此,哪怕是如这对蝴蝶一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也是幸福的。”
白彻通过黎沐蓁所指看去,只见两只小小的并不美丽的黄蝴蝶结伴飞行,不一会儿,就从那朵暗红细小的野花上飞离开来,不知所踪了。
白彻突然鼻子一酸,心想:“学院中可谓是姹紫嫣红,里面的蝴蝶五彩斑斓,我时常就能见到,可如今母妃竟为了这一对儿偶尔路过的普通蝴蝶而欣喜……母妃说要我和承涵只爱着彼此,一定是在告诉我不可以多娶妻妾,只有承涵一人足以。是啊,母妃只是父皇的一个女人罢了,当初她最受宠时,恐怕都不愿意与别人共侍一夫,如今自然更加这样想了。我白彻此生只爱承涵一人,否则不但是对不起承涵了,而且连母妃的期望我都没有做到。”
白彻想着,对黎沐蓁道:“母妃放心,彻儿一定谨遵母妃的话,此生此世,只爱承涵一人。”
黎沐蓁笑笑,说:“我相信我的孩子是一个重情义好孩子的。因为你从来都是那么的孝顺,懂事,你会听母妃的话的。”
白彻听了这褒奖之语,更觉羞惭,他心中想:“母妃自然不是讽刺我,她是真觉得我孝顺,可我真的够得上孝顺吗?不,远远不够啊。母妃其实不奢求什么,我是她的儿子,只要我能过的好,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我若只是想让自己过好又怎么行呢?听说从尚学毕业之后,就可以做官了,前提是要成绩好的才可以。这次没有承涵,我谁都不用让着了。尚学科考我一定要拿下第一的位置,然后当官,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府邸,那个时候我就把母妃接出来,再也不让她在这白露堂受苦。那个时候谁都不能阻拦我!”
两人又走了许久,这期间两人一直在说话,但大都是黎沐蓁在说,白彻在听,直到近巳时,二人方才回到了白露堂前。
“彻儿,”黎沐蓁一直在笑着说:“好久没和你一起走走散心了,母妃真的很开心。其实母妃现在真不求什么了,但母妃始终放心不下你啊。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你长大了,而且你做的很好,进入尚学,一定要更努力才行,你是母妃的骄傲,母妃永远以你为荣。好啦,母妃知道你还有尚学的功课要做,你去吧,记得来吃饭就好。”
白彻这时道:“母妃,今天,彻儿不做功课了。”
黎沐蓁道:“为什么?”
白彻道:“母妃,今天,我陪你一天,我们一起弹琴,一起下棋,一起写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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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彻进入了金府后院。
白云泽已经等在了那里。
白云泽此时换上了学府太学的金色府装,头上戴的是通天冠,以显示自己太子的身份。
白彻知道白云泽已经行冠礼,但他很少会戴头冠,因为这样会使得他的头很不舒服。只有在重要场合,他才会戴头冠。
“大哥,怎么了?”白彻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于是问道。
刚才白彻在与母妃黎沐蓁散步时,白云泽的贴身太监小李子找到了白彻,告知他太子传唤,而且说是要用最短时间赶过去,白彻那时就已经猜到有重要事件,现在他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白云泽道:“金府仲学科考,你是第一的事情,已经知道了吧?”
白彻道:“我已经从仲师那里知道了。”
白云泽点点头,接着道:“本来以你的成绩,想进入尚学,是很轻松的一件事,尚学会十分欢迎你的入学。但是如今有人从中作梗,说你的外祖父是叛逆之臣,你身上流着罪臣之血,能让你活着就已经不错,你是没资格入尚学的。”
白彻一惊,随即愤恨的道:“这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人说的?他如此污蔑我,污蔑我的外祖父,意欲何为?”
白云泽道:“就是去年仲学科考第一,白云尘。还有一个是齐贵妃的儿子,十五皇子白云煜。关承涵是去年紫府仲学科考第一,白云尘是去年金府仲学科考第一。白云尘的另一个身份,我就不说了。而这个白云煜,是两年前的仲学科考第一。如今在金府文科,连续三年年考第一。”
白彻知道白云尘是谁。白云尘其实就是皇后的次子,白云泽的胞弟。云尘之“尘”字,取自于“望尘莫及”,其意思是希望白云尘长大之后才干可以远远超过其他同辈中人,成为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而白云尘也不负父望,从少学和仲学科考都是第一名。在今年金府一年级的年考中,白云尘也是位列第一。其不仅精通经史子集,还擅长射箭,乐理等,对于琴棋书画四种技艺更是精通。
白云煜,也是一个颇为皇帝喜欢的皇子,也颇具才气,是同级的顶尖人物。由于比白云尘大了两岁,其能力名气,还在白云尘之上。
白彻道:“太子哥,我和白云煜,白云尘似乎没什么过节吧,他二人为何要针对我?”
白云泽道:“他们确实和你没什么过节。但是都和我有,确切的说也不是过节,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众所周知,你我二人交好,无形之中都将你当成了我这一个派系的人,而你如今的优秀也都被人所知,你越是优秀,就相当于我这边越强。如果你因为无法进入尚学而前途受限,也就相当于我的实力削弱。那帮想把我踹下这个太子位置的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打击我的机会?况且,有些人也和你母妃有过节,这也是他们针对你的原因。”
白彻明白,参与这件事,明面上的虽只有白云煜,白云尘两个人,实际上,这两个人的背后必然有两个利益集团,这两个利益集团联手,针对白彻只是表面,和白彻的母妃有过节,想趁机报复,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主要原因还是想要打击白云泽。他白彻,说白了只不过是这些集团争斗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白云泽道:“但是你无须担心。我已经为你摆平了很多事情。如今你只需要完成的一件事就是,赢下白云煜对你发起的挑战。”
白彻一愣,道:“就这么简单?”
白云泽道:“那是自然。别忘了,现在我已经入太学,我的太子太师是前任丞相庄秋林,他虽然已经从相位退下,但在朝中不少人都和他有关联,其中很多都是他的学生,当朝大将军武破城就是一位。虽然武将军为人公正,不参与党派之争,但毕竟手握兵权,有一定的威慑力。加上还有不少人服从太师。我的尚师宿子元,仲师林颂,少师宋格,也都颇具手段实力,加上我本身也不差,金府也一直支持我,所以就凭白云煜和白云尘以及他们背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想要打压我,还远远不够格。所以你到时你只管放心赢了他就是。”
白彻问道:“白云煜为什么要向我发起挑战?”
白云泽道:“这帮人最后无法在我这里占据上风,就只好用一些特殊手段。所以他们要绕过我,直接对你下手。但毕竟我在,别的手段都无法直接对你使用,所以白云煜就向你发起挑战。他这样解释道,你白彻作为金府第一,想必是有些东西的,就让他试一试你这第一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如果不是,那就证明你的成绩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就是欺君之罪。”
白彻听了这话,不由觉得可笑。首先以科考的严格,他压根不可能作弊。况且,这作弊和欺君之罪似乎也没什么大关系。但白彻明白,他们二人相争,自己如果输了,自然不会像真正的欺君之罪一般受到严酷的惩处,但这尚学,自己一定是入不得了。无论如何,为了自己以后能当官,让母妃生活得好,也为了承涵和自己,白彻明白,自己必须赢。
于是白彻问道:“他要比什么?”
白云泽道:“下棋,围棋。”
白彻问道:“什么,竟然是下棋?”
白云泽道:“所以这才是我紧急让你前来的原因。如果是比别的,我丝毫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的才华,我不认为你会输给白云煜。唯独在棋道上,你差了一些。虽然你棋艺高于我,就必然也比白云煜高,但是你下棋一味求和,知道这一点的人不少,白云煜必然是因为这才向你提出下棋的挑战。其目的不言而喻。”
白彻道:“我明白。发起挑战的只有白云煜而没有白云尘,恐怕是因为白云尘明白他和我同岁,没有必然赢我的把握。而白云煜毕竟长我两岁,比我多学习两年,加上他最擅长棋道,棋艺和太子哥你差不多,他再以自己之长攻我之短,目的就是要以绝对优势赢我。”
白云泽道:“你明白这点就好。记住,千万别如以往一般求和,你比他强,所以如果要求胜不难。而且你能赢他越多越好。”
白彻点头道:“我明白。”
白云泽递给白彻一张金纸,道:“这是白云煜给你下的战书,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也看一眼,确认后就签字吧。”
白彻也看了一遍,明白没有什么问题,就从学府中找了一支笔,在下面,签上了“白彻”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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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关震廷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留着一圈络腮胡子,单从样貌上看,倒更像是一员武将。
关承涵看着关震廷:“父亲,你为什么要让我和白彻少来往?”
关震廷叹道:“涵儿,为父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为父是不想让你以后受苦受难,甚至死于非命啊。”
关承涵不解的问道:“父亲这是何意?”
关震廷道:“白彻是灾星。”
“父亲,”关承涵道:“你怎么这么说他啊?他天性善良,纯真自然,怎么可能是灾星?”
关震廷摇头:“是不是灾星和他本身的性格没有关系。当初洛妃怀他不久,洛妃所出身的黎家就被查出谋逆,九族尽灭,而洛妃本人也被打入冷宫,其后洛妃就莫名被毁了容,脸上有了一道伤疤。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她怀下白彻之后,你说他是不是灾星?”
关承涵道:“爹,我不认为这和白彻有什么关系,他……”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天的斗棋我倒是希望他能赢十四皇子,这样他就可以去金府尚学,从而和你保持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