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分歧
花楼前,云翳内。长刀破桩初了。
汗似雨,人如玉。
泠泠心谂知。
和风暖,人独立。哪堪黯淡㧑退。
梦似月,君如酒。
相见情难逆。
小小角亭外,柳垂湖畔,菖蒲郁葱,水竹三两点缀,菱角静浮,芍药蔷薇、含苞未开,木筒石钵、细水萦尘。
“大哥,未曾想到,周家公子对军事也有一番独到见解。”吴奋武饮了一口酒,咂摸着滋味,轻声说道。
“我也费解得很,往日里只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通晓经义,在城中有些才名。如今看来,确实是我等偏颇了。”吴奋勇皱着浓眉,手指敲了敲石桌,发出笃笃两声。
“呵呵,城中这些公子哥向来少与我等武人来往,这人主动过来攀谈,倒是个另类。”裴曈一脸笑容,意味不明。
冯破相对沉默寡言,此时也开口道:“往常他结识相好的世家子弟不多,反而听闻他有些寒门学子的朋友,如今又来与我等亲近,其后目的或许有趣。”
“哦?我亦有此感,不过,若单纯与他做个朋友,倒是不错的。”曾做过许久捕头的吴奋武摸着扎手的胡须,舔舔嘴唇道。
“哈哈,你们兄弟两倒是豁达,被那些世家官僚整得这么惨,还想着与人家做朋友。”裴曈灌了一口酒,脸上顿时通红,指着吴家二人,哈哈笑道。
吴奋勇摇摇大脑袋,对老友的戏谑不置一词。
冯破淡淡开口道:“一码归一码,至少周家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况且,你裴家不也是其中之一。”
“落魄咯,你以为现在还是前隋和盛唐么?我等兄弟抑郁久居人下,心志难酬,不也一样受那些鸟气。”裴曈酒劲起来,话语也冲了些。
“裴二郎你少饮几杯,这可不是那些水酒,小心待会出丑!”吴奋勇皱眉呵道。
“大哥别理会这厮,平素就贪这壶中物,让他都尝尝周家烈酒的厉害,待会在小娘子们面前好好表演表演,展示下裴家二郎的风采。”吴二笑道,好似迫不及待地要看他当众出丑卖乖。
三人拉拉扯扯间,一小婢女过来通知他们午宴要开了。
分散园内各处游玩嬉戏的少年男女被叫到栖霞园中心、三面环水的虚月阁,他们的嫡母们早已和周夫人在内等候。
此时排列座位就没有外面那么随意了,众人都找到自己母亲的位置,家中没有长辈过来的,也是按照身份地位对应座次。
周牧尘的好大哥杨素卿、家中官位在此地最高,却推脱自己无官身,应坐主位左侧。如此一来,即使还有一两家官职大过周德彦的,其家眷也不会自讨没趣去挣什么。周家母子见此,便坐了上首。
由于是遵循唐制,此刻宴席是分餐制,婢女们小步快走,手中稳稳地端着托盘,为客人们分盘布菜。
鸡髓笋、胭脂鹅、藕粉桂花糕、烤羊、梅花汤饼、汤浴绣丸、陈皮石花冻、炉焙鸡、胡桃肉炙腰、桂花鱼翅、芴板干贝、吴兴鱼鲙、雪菜汤鳗,如此种种,令人垂涎欲滴。当然了,最后还上了周牧尘弄出来的烤鸭和面点。
品种繁多的菜式不仅色香味俱全,餐具也甚是精美,根据菜品特点来选取不同品类和形态的器皿,材质也是瓷、陶、青铜、铁、木、竹应有尽有。
对于拿些后世的菜式来打脸和吸引此时的古代人,周牧尘是没办法的。首先,在烹饪技术上,此时焖炖煎炒、炸煮凉拌等都算成熟,没有新的厨房用具和辅料介入,是很难出彩的;再说了,以他之前在网上看视频学来的菜品,也就只能取悦他自己而已。除非能弄出鸡精之类的来提鲜,或者想办法搞到外来香料,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周牧尘此时就对着青瓷盘中切得如若透明般轻薄的鲈鱼鲙咂嘴,生鱼片诶,寄生虫什么的,最可怕了。他果断跳过,去吃蒸羊羔。其实,每样菜品的量都不多,如果有特别喜欢的,客人们还可以吩咐侍女添加。
他的左侧是王氏,王氏的左侧是陆采蘩,此刻的她静雅清丽,细细品尝菜点。在场知道她是陆家女的人并不多,多数人都以为她是周家某一房的女儿。
虚月阁所在的地势略高,一楼的设计是不建窗台,均是镂空木门,此时已被尽数拆下,春风灌入,令人舒爽。
“倒真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典范,整个阁楼只有细细咀嚼的声音和筷箸碰到餐盘的声响。”周牧尘心中赞叹,偶尔抬眼欣赏着众人的姿态优雅,当然了,只看妹子。
一段时间后,众人用餐完毕,一众婢女鱼贯而入,伺候众人漱口洁面。
“众位夫人、小郎君,这餐饭可还满意么?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王氏见众人妥当,柔声开口道。
待众人一一回应,她便安排婢女分别带大家去休憩或走动消食。
诗会分两部分,上半部分是众人到虚月阁二楼,玩些飞花令之类的游戏,再出题作诗;下半部分时间则是自由发挥,可至园内各自聚为一群,自行选定题材,最终由众人评判高低。由此,可以让每个人都可以决定是否参与,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表面上看是如此,其实,本质上还是王氏为自家儿子打算,一方面能展示才华,一方面也能让他多结交些少年才俊。
虚月阁三楼,窗外暖阳和风,水光粼粼,偶有飞鸟划过低空,啾啾清鸣。
“尘儿这一日下来,可见到有中意的女郎么?”王氏饮了一口清茶,笑问儿子。陪坐一旁的陆采蘩面无表情,神色冷淡。
周牧尘轻笑着摇头道:“目前并无让儿子倾心的女子,只觉她们大都活泼可爱。”
他并不是个感情泛滥的人,又或许实在是没几个能让他心动,与其随意占有,不如远远欣赏,会更有美感。所谓距离产生美,是非常有哲理的,大多数一见钟情都只是荷尔蒙萌动罢了。
王氏点头道:“也不必急于判断,这好女子们都是婷婷静立、气质内敛的,是空谷幽兰还是娇贵牡丹,需要与之相处才能得知。尘儿且多些耐心,这稍后的诗会中,好好展现下自身文采风姿。”
对于要像个孔雀一样展现自己的性征,实在是无趣,是的,他就是这么认为。或许母亲只是好意,但只能说是认知有些不同。
“儿明白,自当尽力而为。”他微笑回应。
“嗯,尘儿且去多走动走动,心情愉悦对你的失忆症也有好处。”王氏点头道。
周牧尘出门后并未离开,在楼梯口坐着吹风。不久后,陆采蘩走了出来,虚月阁内纤尘不染,她只穿着丝绸罗袜。
“聊聊?”他淡淡开口道。
“没心情。”她淡淡回应。
他轻笑一下,说道:“还说我小气,你也相差不远。好吧,是小弟欠缺风度,请师姐宽宥。”
“毫无诚意,这就是你的礼教么?”陆采蘩鄙夷道。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周牧尘心道。然而,他口中却反问道:“和你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的客套,师姐慧眼如炬,超脱凡俗,还会执拗这点繁文缛节么?”
看着他清澈的目光,陆采蘩盯着他道:“或许我是个变态,况且,昨日之我也非今日之我。君子知命,无礼不立,你不知我,何以胡言?”
这女子真是伶牙俐齿,周牧尘差点跟不上她的思维。他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睫毛不受控制地跟着微颤。好嘛,第一回合就输了,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在没有准备下,被她轻易撬动了心绪,他的表情掩盖地再好也拦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
他心中暗叹这女子的妖孽,原本以为她平日里的乖巧淑雅与俏皮活泼是为了掩盖腹黑和傲娇,如今才发现更深处的她竟具有如此强的洞察力和压迫感。
他整理下思路,心道,怎么说也只有十六岁而已,作为这时代的女子,在没有足够的世情磨砺下,天赋再好,相关的能力也是有限。周牧尘提醒自己,说不定这就是她要营造的效果。
“人人相同,人人有异。我思我想,我行我为,无关过去与将来,我便是我。师姐身有三气,稚气、才气、妖气。人幼不知善恶,社会默契形成孝悌、知识,此为传承,每一人得其多少各有不同;每一选择与时运塑造,则成性格,加诸于一身,便是本心。”周牧尘依旧与她对视,口中轻声说着。
“妖气?”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又说道:“巧言难证!心有正邪,人有强弱,善法难戒常恶。”
这是她为前次让周牧尘觉得她是滥杀之人做一个解释。见色起意又有恃强资本的富家公子在未实施行动前,是否该得到惩处是她与周牧尘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