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盯着这一身宽大素白道袍的少女,美绝尘世的脸上并无表情,也未开口回应,仿佛一切都与之毫不相干。她冷淡的双眸像在看着他,又似是目光穿透他尚有些混沌的脑瓜望向远处最后的夕阳。
落日余晖透过层林撒在她身上的斑斑红光,有些妖冶。晚风渐渐吹来,带着宽大道袍微微浮动,难掩其内里的玲珑风姿。
李洵心道,好奇怪的人。对比以前见识多了的网络美女,眼前之人无疑是拥有着天然去雕饰的美感,他静静地欣赏着这副动人画卷。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没有反应也是反应的一种嘛。
经受百般折磨后,历练出的强大内心让李洵不知尴尬为何物。他终是觉得眼下自己一大男人在妹子面前赤着上身有些失礼,也不说话,抬手往厨房一指,又露出包裹一角的鱼蟹,感觉意思传达到位后,便自顾自地去往厨房。他暗中腹诽,或许是个小哑巴,可怜可怜。
顾桃夭的视线随着周牧尘的身形移动,只觉观察得来的形象难以和印象中的那人重合,她只当自己原本就了解不深了。
仔细处理着食材,用小木桶蒸米饭,再做一份鱼汤和葱姜炒河鲜,李洵满意地点点头,不显手生,点滴细节都是为了取悦自己。
也不管那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李洵直接走到树下布好饭菜。他将开水烫过的木碗竹筷摆到她面前,开口道:“在下李洵,感谢姑娘搭救,借用厨房做了一顿饭食略表谢意,以后需要在下如何报答,姑娘尽管开口吩咐便是。”说完后,李洵或许是心知此女不会理他,便安静地盛了一碗汤,再细细挑出或大或小的鱼刺,轻轻放在她身前。他自己则坐在另一石凳上不顾形象地大口吃着饭菜,慰藉苦难的肚子。
“李洵?”顾桃夭想着:“这厮谎称名字是何意,又装出不认得自己的模样,行为举止处处透露古怪,一个世家嫡子熟练地做着下人的事情,他并不像自己一样有自己照顾自己的经历吧。虽然在他细心剃刺后动作温柔地把鱼汤放在自己身前时,有一瞬的感动浮上心头。自己也忘了有多久未得到这样的温情,旁人要么不敢,要么机械和带着讨好的做这些事。想起与那严厉的道姑师傅生活时,也多半是自己在做此类事情。”
她压下这难明的情绪,纤长白皙的素手用竹筷夹起鱼肉放入口中品着其间滋味。又轻抿了一口奶白色鱼汤,顾桃夭脸上不动声色地问到:“你出城往北是为了什么?”
李洵快速吃完自己的食物,有些疑惑道“我怎么知道?”周牧尘做的事与我李洵何干,记忆本就模糊不清,如果可以,自己真不想与原身有任何瓜葛,重活一次,最先想的是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被他噎了一下,顾桃夭也不禁有些气闷这厮是不是故意如此,便不再开口,盛了一些饭就着碗内鱼汤吃完就起身准备回房,对另一道炒河鲜始终未动一箸。
看到这一幕,本就压抑着思绪万千的李洵不禁有些生气,这女人冷冰冰地装给谁看,混乱中有些记忆显现。呵,原来你叫顾桃夭,好个宜室宜家,有着如此温柔似水的名字,却始终冷的像座冰山。
李洵禁不住想要作弄她,起身挡住去路,说到:“喂,顾桃夭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我幼时同吃同住,两小无猜,怎么如此生分?”
顾桃夭回头看他道:“无趣。”
这女人油盐不进呐,他心中又生一计,笑道:“你没闻到一些臭臭的气味正随风四散么?唔,像是一朵沾了污物的白百何。”边说边装作皱眉屏气的模样。
顾桃夭顿时心中恼怒,今日尚未沐浴,身上沾了血污和泥星难免有些气味。
她差点绷不住表情,当即衣袖翻飞,出手如电。周牧尘还未作出反应就被一把匕首夹住脖子,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也就无缘欣赏那凛凛威风与飞舞衣袖下一瞬闪过的精致手肘;也感受不到这刚柔并济,英气与性感交织着独特的魅力,只知那冷冽寒光正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看着那泛着杀气的星眸,感受着被微微割破的脖子开始渗出血迹,心道,好凶!
然而,周牧尘并不感到害怕,就这样怎能被吓到,目光一闪,也冷冷的与她对视。他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碎片,慢慢拼凑着对此女的印象和所了解的事迹。他心中对其过往难免泛起一阵心疼,与自己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呐,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世间痛苦大多如此,程度有高低,承受能力也各不相同。
他对这坚毅女子的成长经历也愈发佩服起来,鬼使神差地想抱抱她当作安慰和道歉。
顾桃夭气这厮口不择言,虽不是真想杀他,却打定主意一定要给这轻浮浪荡公子一个深刻的教训,至于下手轻重就看他表现如何了。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周牧尘向前跨出一步,对脖子上还架着的匕首视若无睹,右手向后伸去,稳稳揽住少女纤腰。
他隔着三月春季并不厚重的衣物感受那少女肌肤的紧致触感,心中没有升起邪念。周牧尘此刻只想抱住她,给她安慰也好,给自己压抑的情绪寻找抚慰也好,只是静静地抱着。
此身目前大概一米七五往上一些,比顾桃夭高出一点。周牧尘略微低头看她,少女脸上怔怔,好像有些呆,眼眸中的寒光消散,也不再是那雷打不动的淡漠,深处好似蕴藏着一些惊慌,真可爱啊。
他感觉脖子有些疼了,匕首已经离开皮肤少许,周牧尘左手向上伸出,捏住那常年练武的芊芊素手,细细摩挲着她手掌上的薄茧
顾桃夭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心道,真当自己不敢伤他么?沉浸武道多年历练出的直觉只在他动作刚起的一瞬便偏开了带出丝丝血花的匕首。随后周牧尘的动作更让她茫然失措,他怎么敢的,后腰那咸猪手温热有力,给她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迫人。紧接着右手被他卸下匕首后握住抚摸,明明是手上的触感,却让她感到冰凉的内心也有了丝丝暖意。胸口贴着他带着一些药泥味道,期间热力涌来,两人的心跳砰砰作响,让顾桃夭有些晕陶陶,又有些害怕,俏脸红晕闪现。
然而,纷乱的情绪终究被理智取代,一颗磨砺多年的剑心不该被些许情长打扰,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容不得她再想。
顾桃夭突然猛地推开周牧尘,一拳重重锤在他小腹上,撩腿踢向膝弯,将他放倒在地后便不再理会,干净利落地关门回屋,仿佛上一瞬发生的事不曾有过。
可怜的周牧尘侧躺在地上呼呼喘气,呕出一些身体蜷缩地像个煮熟的虾子,心道,真凶啊。
过了好一会,缓过气来的他默默吃完剩余饭菜,收拾起心情,在厨房清洗碗筷厨具时,默默想着身份的问题。
他如今对一些记忆已大致了解和整理完毕,这个时代与所学历史并不相同,此地应是在江陵附近,此身所处的国家国号居然是唐?而时间却对应了南宋?!自己的身份是原江东大族周氏嫡长子,好家伙,地位不低,周牧尘心中微微吃惊地想着。
这个时空中,原本历史中的周与宋并不存在,中原大地在原本的唐末拐了个大弯,中原还是如斗兽场般乱战不休。却有李氏皇族在南方重建了唐帝国,这南唐也曾出过数位雄主,国力最盛时,实控疆域也曾到达黄河南岸。
而北方辽金则相继崛起的,按华夏历史的惯性,汉人火热内斗时,草原游牧民族便抓住汉人自大骄狂的心理收受好处,一朝起势便南下攻伐不止。
目前的南唐便是被辽金轮番上阵狂揍,一路退回老家,靠长江水军堪堪保住国运。至于北岸,也仅剩下依靠城高水深的襄阳城,以期将来能有反击的机会。
再说这周家,世代簪缨,与吴顾陆朱等大姓一样传承数百年,彼此联姻通婚,期间有风雨起落,也能靠着深厚底蕴和庞大血脉起复。
周牧尘印象中,自十年前的有一场动乱,似是顾家主导,陆家附从,周家也牵涉其中,结果却是一场大败。顾家嫡系一脉几乎被诛尽,仅余那可怜的顾桃夭了,大部分庶支族人也被逮捕,或杀或充军充妓。而陆家也不能幸免,嫡系子孙仅剩下那叫陆采蘩的女子和一个幼弟,此女很是聪慧,跟在便宜父亲身边修习学问和韬略,平素却又十分低调,不怎么表露自己的能力。最后就是周家了,在交出一些参与其中的子弟后,自请举族西迁为王牧土,不再涉入权力中心,换来家业保全,做了江陵的土皇帝。
周牧尘心想:“如此看来,自己想要单飞是不可能了,除非叛国北遁做那顺民,然而之后就算想有作为也是不大可能了。如今北边汉民处境堪忧,汉人仅有的上升渠道也掌握在高门大族或投机者手中。就算靠着一些后世所带的知识能有机会取得一些有限成就,也终究需要用卑躬屈膝来换。作为长在红旗下的人是万万当不得狗腿子的。”
“南唐军力虽弱,又有内斗,终究还是汉人正统,不管以后要朝什么方向行进,也比较容易拥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更别提自己还有那被打断腿的家族了,总是能获取一些价值来的。”周牧尘想到此处,也就接受了现下的身份,眉头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