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那疯娘们什么来路,看着年纪不大,出手却如此狠辣无情!”一苗人大汉怒不可遏地吼道,其身上的藏青马褂破破烂烂,布满血痕。
“还有那不跟我们一路的两个蒙面人,看他们出手配合娴熟,一身刀法精湛,也能堪堪与那女子缠斗。若早些上场,我们也不至于死那么多寨中兄弟。”另一瘦高汉子沉声说着。
“呵,就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那朝廷的官儿派来的人就是靠不住,先下还是确认好周家小贼到底死了没有吧!”角落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那不是我们的事,要确认自有人去做,按约定我们已经做到了该做的,等人来接洽吧。”剩下一人说。
阴暗的简陋寮屋内,正中盘腿坐着个中年男人,体格粗壮,赤着的上身,虬髯国字脸上的一道道狰狞疤痕昭示着主人的凶狠。目光阴翳地望着身前亲信数人的呶呶不休。
此时门被推开,众人齐齐停住声音,只见一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款款而来,苗服上衣纯白,头包白色花头帕,四角袖有飞蛾,胸围兜的图案工整严谨,素洁秀雅,藏青步裤长只七分,露出一节白皙小腿肉光致致,脚踩木屐,一双小脚上十个娇俏脚趾煞是可爱。
她一一向各位叔伯点头问好,对角落男子的炽热目光视而不见,桃花眸中的厌恶一闪而逝,走到正中男人身后坐下,玉手在其背后细细处理着伤口。这中年凶汉便是俏丽少女的父亲,五溪苗寨头领石仲义。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寨主,缀着我们的几个汉人在山下盯梢,要不要去处理掉他们?”
“不必,入夜后就动身回返,阿二负责带几个兄弟换上汉人衣裳到江陵城中的玉京客栈等候消息。”石仲义淡淡吩咐着。
那血衣壮汉赶忙点头称是。
“都散了吧,跟这寮寨主人要些吃食果腹,休整下,准备今晚回返。”石仲义挥手说到。
待众人离开,少女开口说:“父亲,那几十把弓弩果然有问题,一些精巧机括有被替换过的痕迹,看来是被留了一手啊。”
“哼!汉人历来如此,本就是利用我们罢了。这些个物件杀伤强悍,射速也快,射程虽然有限,却十分适合山中作战和刺杀。对方留有后手,无非是怕有隐患,不肯尽心,难成大事。”石仲义口中冷哼,看着少女酷似亡妻的娇妍面容,虎目浮现柔情,温声道:“转眼嫱儿也长这么大了,也到了该找个好儿郎托付终身的时候。说说看,有没有中意的男子,寨中也好,其他苗寨也好,带来给爹爹看看。”
石嫱顿时不依,娇声道:“嫱儿并无中意男子,寨中那些儿郎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品性学识都让人生不起一丝兴趣。嫱儿如今只想着多知道些汉家才学,以后辅佐父亲和兄长,让寨中老小过得更好些才是正理。”
“呵呵,我也不催你,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了,你娘亲与我刚认识那会儿也是懵懵懂懂,对我也是爱答不理的模样。若想学那汉人知识,爹爹抽空再为你抓几个大头巾来。”
“嗯嗯。”石嫱随意应着父亲的唠叨。
提到娘亲,少女也陷入了深深怀念,心中也对这婚假有了模糊地期待和幻想。不过一会儿就被她抛诸脑后,狡黠一笑,心道:“寨中那些个酸儒的脑瓜早被自己掏空,搜罗来的书籍也看完了,儒家典籍大都晦涩难懂,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才学,学来对寨中能用什么好处。此番好不容易得到父亲允许能出寨,定要想个好法子溜去那汉人大城游乐游乐,也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书来。若是碰见了有才学的老儒酸生,一棍敲晕抓回寨中就好。”想到得意处,美少女嘿嘿低笑着离开屋子。
待到夜深,一双剪水双眸倒影着月光,贼兮兮地四处打量小房间外的情形。她见族人们已经准备好物品,其间大都是寨中欠缺的东西。再远些是此地的汉人山匪,只三五个人在巡视,有些散漫。
石嫱的小身板此时已换好一身黑衣,背着个小包裹,腰别短刀,瞅准机会轻身越出,隐入黑夜不知去向。
好一阵过后,小寨中一片混乱,苗人汉人举着火把四散搜寻那小姑奶奶的身影。
石仲义的疤脸爬满无奈神色,任性小女平日里便时时念叨着从那些儒生口中听来的汉人风物,对她的去处倒也并不难猜,只好吩咐分道去往江陵的阿二等人留心书局和学堂等地。见一切准备完,便领队离去,至于前番所说的盯梢汉人,石仲义心中蔑视,此行精锐众人在山林内夜中行走还能被发现行踪,不如抹了头颅,不要再想心中宏业。
翌日,卯时时分,地平线泛起的微光,一道倩影惊鸿,手中剑身闪烁着冷冽寒光,婀娜身形翻飞,舞动晨风。银光乍起,鹰击蛇行,回风落雁,杀意凛然。周牧尘因生物钟的习惯,也已起身,看着亭中剑舞满心激赏,羡慕不已。仅是练习,那英姿杀气隔着远远都让人发寒,好强的冰山剑姬!此时的她仿佛与这周天浑然相融,剑舞浏漓顿挫间,收雷霆震怒,凝江海清光。大概这已经触摸到了道的意境,周牧尘默默感受着。
他悄悄行出院外,稍微舒展下身子,由于身上有伤,不好做激烈运动,往日的晨练习惯只得放下。待观看剑舞刺激的热血冷却下来后,周牧尘到溪边洗漱,望着如火日升,刺破黑暗和云翳的玫红直抵眼睑。
脚下溪水潺潺流淌,周牧尘喃喃自语道:“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他心中古怪地想着:“比忒休斯之船还令人费解呢,融合了记忆,性格却好像没有改变,思维方式也还是原来的自己,却不得不以周牧尘的身份存活于此方天地。独自一人时,始终有难言的割裂感,想要真正融入进去,找寻归属感还真是不容易。国人自古有落叶归根的传统,西方人也深受奥德赛的返乡执念影响,人终究要有个供灵魂栖息的港湾。”
他回到院中时天已大亮,从昨夜搬进房中的物品中翻出吃食,只有肉干白米。这让周牧尘有些犯难,吃习惯了后世早餐,只这些食材当真难以烹调出美味。
周牧尘尽力煲了一锅咸肉粥,心中腹诽,这臭女人还真是饭来张口,理所当然。也不知是习惯被人伺候还是故意让他折腾,浑然不觉自己昨天做的事有何不对。
他砰砰敲她房门,“顾桃夭,你弟喊你吃饭了。”说完快步跳开,这时却没忘昨晚谁被揍得四脚爬爬。
溜到石桌处坐下,用木碗盛好滚烫肉粥,周牧尘找来一本薄书扇风。啧,这该死的绅士习惯。
当然了,周牧尘是绝对不承认这是舔狗行为,舔狗莫得前途。意识指导行为,意识得到高贵升华,行为自然就清新脱俗、动人心魂啦。又给自己找了个快乐缘由,周牧尘自鸣得意着。
神游物外间,顾桃夭已悄然坐下,静静看他神色。
“仙子艺业通神,武功臻入化境,融入天地自然,就不要无声无息的吓我这普通人了好么。”周牧尘没好气道,端碗吃粥。
并未理会他的揶揄,顾桃夭道:“为何你未对庖厨和浣洗之事排斥,还做得如此自然,隐隐有些自得其乐?”
“印象中你我好像并不相熟吧,所谓的君子远庖厨与我何干。人生各有意义,无非寻求快乐和自我实现,我在自己的道德框架和价值体系内行事获取了或大或小的快乐,就不需要去过多在意他人所想。你也不用暗戳戳地在那臆测我是何样的人,若有机会,相处久了自会明白。”他淡淡回答。
顾仙子轻轻点头,静静喝粥。
周牧尘看得赏心悦目,心中暗赞,抛开性格不说,此女动作自有一番气韵,无一丝矫揉做作。
过去的苦难反而成就了她的出尘,招惹她到强忍怒气的样子也觉可爱,能有办法让她展露笑颜就更是美妙,当然以目前两人的关系尚无可能。妄想捂热冰山可不是什么易如反掌的事,且顺其自然吧,周牧尘如是心想。
看她吃完,周牧尘道:“先谢过桃夭的救命之恩,需要如何报答,你尽管吩咐。此外,我想先回家中养好伤再出门游历,不知稍后是否方便为我指引出山的路线?”
“你还不能走,情形妥当之后我自会领你出去。”
“悉听尊便。”也不多问原因,他却道:“此间有无纸笔,我有用。”
“对面那间房有,你稍后过来。”
周牧尘收拾碗筷,泡了茶,走入那房内。只见期间有两个大书架,摆满书本竹简,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带有刻字的龟甲和青铜片。两张胡桃木书桌并排而列,稍稍间隔开,其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其中一张放了几本道家典籍释义,顾桃夭端坐在那,身形纤秀笔直,指指旁边就继续研习书中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