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一 一切的开始,第四节

  蔡老夫人命人抬了摇椅放在院中榆树下,她坐在那扇着扇子,守着逐渐长大的孙子孙女们。

  自四年前白自清突然过世,这白家的重担就落在还不知事的白和身上,白和太过年幼,族中长老推举了白瑾做这代家主。蔡老夫人不入朝堂,却也从族中逐渐紧张的关系中得知三子的野心,到底是年轻气盛,怎甘久屈于人下?

  “那东方一族的人还在府中吗?”蔡老夫人摇着扇子,轻声问侍立一旁的家丞。她的眼睛在儿子、丈夫接连的葬礼中哭瞎了,现在视物艰难,尽力睁大也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

  家丞垂首答道:“这个不知。”

  “这个老婆子,就是不想看,不想听,前面人来人往,闹出那么大动静,也不容我不知道啊。”蔡老夫人并不生气,也许是知道生气也没什么用处,只慢慢道来,“其他人瞒着我便罢了,你是打小跟着先君的,我嫁来白府的时候你还跟着你父亲在府中接待客人,被女客绕的团团转,还是我带你出来的,如今也瞒起我来?”

  自长子离世,蔡老夫人便带着嫡孙住到这云心斋来,而白自清离世后,蔡老夫人更是一心放在嫡孙身上。当年搬离主院,府中诸事便交由白瑾夫妇照管,这几年她眼睛不好,对府中的事情更是淡了,只要不闹到她面前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只是最近,来往府中的将军官吏愈发多了,不熟的面孔也愈发多了,她想装作不知不觉也更难了。

  家丞低着头,垂着手,看不清面容也知道他此时心里难安。

  “族中的几位长老已经几次托人到我面前,问我那云丘的罪人何时离去。百年前东方以巫术害人,被大释驱逐出云丘,如今世人多恐惧他们,避之唯恐不及;三小子拉拢他们,难道我还不知他要做什么吗?”

  家丞谨而慎之,终于开口道:“瑾君说东方首领来此是有要事,叫咱们不要多问,也不要外传。”

  “他自己闹得这么轰轰烈烈,还需要别人給他传什么!“蔡老夫人气急骂道。只是想到孙子孙女尚在懵懂,心底好似揪住一般,久久,似终于认命般长叹了口气,“算了,他是定要做这事的人,我劝不听,也拦不住。你告诉他去,爱怎么闹便怎么闹,只是不要伤了我们白家的名声便是了。”

  家丞答诺而去。

  “大母。”

  蔡老夫人闻声抬头,她已看不清人,只能依稀从声音判断是白和站在她面前。白和向来很乖巧,叫人后会站在离她一尺之内,等自己先摸到他后才会凑近来,不会像白秐突然扑过来吓她一跳。她以前很喜欢和孩子们亲近,可是眼睛不好后总是撞到东西,孩子们又小又闹腾,她总是担心自己没反应过来伤了他们:“乖乖,你怎么来了?”

  “大母,太阳会有事吗?”

  “太子会有什么事?”蔡老夫人牵住他的手揽着他,“你担心太子什么事,跟大母说说,好不好?”

  “我听见大母和家丞的话了。三叔想要逼宫,太阳肯定会被作为质子逼迫高阳国退步,对不对?”

  蔡老夫人愕然。这孩子,竟然从三言两语中便推断了一切吗?她心中再怎么震惊,面上却是不露一丝,只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三叔是丞相,国之重臣,怎么会逼宫呢?”

  白和抬头看了蔡老夫人一眼,似乎很是不解,还是耐心解释道:“三叔请来东方首领,不是对付王后,便是太阳了。加之太阳前几日来和我说三叔派兵助高阳征讨流寇,高阳人素来勇猛善战,高阳王即位前便是掌管三军的大将军,根本不会出现无法镇压流寇的事情。两者结合起来,不就是三叔想要牵制高阳王吗?今上不会任凭三叔这样做事的,除非,三叔想要逼宫。”

  蔡老夫人怔愣片刻,半晌,搂着白和叹道:“好孩子,没有这样的事,别担心。”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大母,我只是担心太阳,我不希望他有事。”白和低下头,他还扎着丫髻,用两条红发带绑着,细软的碎发软软地耷在头顶,毛绒绒的,露出小小的发旋。

  蔡老夫人抚摸着他的头顶,柔声安慰道:“方才我们无忧不还是夸高阳人勇猛吗?太子肯定也是福人自有天佑的,再者,不是还有今上吗?今上是太子的仲父,不管秦中发生何事,今上总是要护着他的。”

  蔡老夫人说着,感觉白和抬起头望着他,她明明看不清这孩子,心底却有强烈的预感,感觉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没有欣喜,也找不出其他感情,就那么风波不起地望着她。蔡老夫人突然有些窘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孩子如此聪慧,恐怕早已看穿这些安慰人心的谎言。她耐心等着,等着白和揭破这一切,那时她可能只能给他一个惨淡的微笑。

  在等着白和揭破谎言的时候,蔡老夫人突然发现一件物事,她碰到一块坚硬锐利的石头,本以为是仆妇不当心,给白和佩戴了没打磨的玉珏,谁知白和却道:“大母,这是圣灵石。”那块引起此次纷争的圣灵石就这样被放到蔡老夫人手中。白和似乎没意识到这块宝物的重要和危险,只是慢慢地解释它为何在此:“之前我患咳疾,太阳过来看我,他担心我身体太差,总是病痛不断,遂借我一段时间以保平安。”他收回手,将圣灵石留在蔡老夫人手中,“我留不住它,大母能替我守着吗?”

  “大母和你一起守着。”蔡老夫人忙替他将圣灵石藏入衣内,妥帖放好,“这东西……大母要想想怎么办,你且先好好收着,决不可再露人面前。”她担忧地搂住白和,心中觉得既荒谬又可怕,她的儿子为寻圣灵石掀起了天大的风雨,她的孙子却拿着圣灵石站在风雨中心,这场因圣灵石而起的风雨,要怎么才能安然度过?她搂紧白和,不得不打起精神替他盘算接下来的安身之法。

  蔡老夫人还未想出应对之法,便听见小孙女远远跑过来,她沉下思绪万千,抚着白和头顶道:“去吧,去和妹妹玩吧。如果要打听太子的处境,尽管去问你三叔,但不可过分,三次过后就不要再问了。”她盯着眼前的孩子,虚虚幻幻一个轮廓,但她能感觉白和认真地点点头,朝她露出一个信任的笑来。

  “你说高阳太子已出了上关?”

  左将军等人跪在白瑾下首,低头道:“臣等发现太子出宫门后,便率兵追击;太子年幼,可坐骑皆是宫中百里挑一的骏马,臣等追赶不上。”

  “追赶不上?你们皆是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勇士,现在和我说追不上一个七岁孩童?不如说,高阳人悍勇,嗜杀成性,你们不敢追吧?”白瑾冷笑。见底下人身体微微颤栗,心说果然如此。瞧着底下这帮无用的下属,心上怒火愈发燃烧,烧的腿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似乎在嘲讽他低估了对手,用了无用的人。他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摔出去,左将军等人不敢躲,被摔碎的茶水溅湿了一身。

  白瑾在堂中烦躁不安,瞧着底下人不敢作为的样子更是生气,怒道:“要你们何用?连个七岁孩童也抓不住!”

  左将军等人只得连连叩首,口称请罪。

  突然,屏风后传来一声嗤笑,毫不留情面地嘲讽道:“就凭你手下这几个虾兵蟹将,能干出什么事来!白大夫还是少生些气吧。”

  白瑾皱眉,对底下跪着的左将军等人挥挥手,这些人立即心领神会,忙退出去了。

  见底下人退干净了,白瑾反转身怒道:“你少在这冷嘲热讽!当初你们答应替我废天子,更改朝纲,结果呢,一场王水就把你们都吓退了。”

  白瑾率众臣逼宫,高宗不肯退让,毅然以献祭发动王水,整个宫殿倾时崩塌,从地底冲出的王水,水色浑浊,呈褐色,触之则皮肉消融,不消片刻,宫殿内的人群都化为白骨,而高宗也死在这场王水中。白瑾虽逃出王水,左腿却被人抓住过,也是血肉模糊,走动不畅。

  “您低估了秦荃天子的决心可别怪我们!”一朝冠黄袍者从屏风后转出来,他脸颊精瘦,两眼精光闪烁犹如鹰隼,但一笑整张脸就扭曲成了黄鼠狼样,“白大夫,当初我们结盟有过盟约:我们东方替你灭了高阳,你们将圣灵石献给我。现今,我们已实现我们的承诺,你们呢?”

  “我也说过圣灵石在高旭身上,谁让你们不全力阻截他反而去追截高雯呢!”高雯乃高旭幼弟,高阳国二王子,今年方五岁不到。在高阳灭国之祸中由护军将军护送往两界山途中,遭东方氏族阻截而丧命于莒国国内。

  “你说是便是?我们追截高旭时,发现这小子根本没有什么灵力。你莫不是骗我们帮你屠灭高阳吧?”

  “我心黑你们也不干净!难道你真当我没看见守在白府的那些人,要不我们去问问他们,除了一个木府[1]长女,可有感应到其他灵力波动!”

  “白大夫这不就说笑了,您真有心昧下怎会让我的人感应到……”那人笑声阴惨惨的,令人骨子里都不舒服,“整个秦中都是您的,藏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东方不信,尽管去搜,看我这里除了木府长女还有谁会仙法?”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突然,东方首领竖起手指示意白瑾噤声:“门外有人。”

  白瑾大惊,转身一下拉开门,只见到大兄留下的那个遗孤站在门前回头徘徊。这孩子生性内敛不爱说话,平日里除了高阳太子,也不爱与别的孩子玩闹。此番见到他站在门前,疑心大起,这孩子素来与高阳太子交情深厚,也不知听了多少去。

  “叔父,无虑藏在您这吗?”不待白瑾开口,白和先问道,他蹙眉望着白瑾,带着忧心道,“大母那边要开始开饭了,无虑却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大母命我们来寻她呢。”

  白瑾盯着幼年失怙的侄儿。他平日没有与这么大的孩子处事,不知他们这年纪到底是到了知晓私密还能藏在心底的年纪,还是尚不知事。身下虽育有两个孩子,可平日与他们见得并不多,只记得印象中一个畏畏缩缩,见人连话也说不清楚;一个娇惯的无法无天,心思都写在脸上。

  “我没见到她。但无虑素来胡闹,兴许是躲在哪里我没看到,不若你进来与我一起找找?”白瑾让开路,示意白和进来。

  “那就打扰叔父了。”白和拱手道,他说话沉稳,思虑清晰,如玉般的脸上带着一丝忧愁,却不浓重,似乎只是在为寻不到堂妹着急。

  “大公子慢行!”远远,有个侍女高声呼喊道。走近了,见着站在门后的白瑾,侍女小声惊讶了下,忙行礼道:“婢子见过瑾君。方才老夫人命奴等寻找大姑娘,现大姑娘已经找到了,姑娘躲在祭堂里玩呢;蔡老夫人命奴婢来请大公子回去用饭。惊扰了瑾君,还望瑾君恕罪。”

  白瑾扫了眼惶恐的侍女,见其衣着花色普通,布料却是精细;看来,确实是蔡老夫人身边的人了。遂将视线又转回自己这个性格怯弱的侄子,仔细瞧瞧,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再怎么聪明也还做不到在自己眼前和迟来的侍女勾通口供的事,遂呵责侍女道:“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既然找到了大姑娘,就退下吧。”

  “谢主君宽恕。”侍女伏身告罪,领着白和退下。

  [1]木府:沧崖君盗取纪国后更名为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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