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是俺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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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善坊内,高阁林立。
近万座高楼几乎全部突破了两百层,直插云霄。
这其间,顶层、中层、底层的划分并不只是楼层高低,还有许多其它因素。
例如居民的平均收入,居民区风格等等。
但最重要的一点,无疑是阳光。
一栋栋高阁的脚下,暗无天日。狭窄的街巷里,并排蹲着数个黑影。
艳丽的夕阳无法穿透上层的楼阁飞檐,中层楼阁弥散出的电子光辉也无法将这里照亮。
——黑暗,这里只有黑暗。
唯独大自然还留着几分慈悲。
遥远的天光,经坊市中央御道的漫反射,投进细微的一痕白亮,狭窄得好似刚出生的蛆虫。
微光照着地上横流的污水,汇聚成流,淌入沟渠。
废弃的机械部件、腐朽的木料,碎裂的人工培育肉瘤……
诸家学派的废弃物和数不清的生活垃圾混合,在墙角堆成一座座小山。
破败生锈的门扉前,杂草一般的破旧木梯旁逸斜出,各自沿着高阁悬崖般陡峭的墙壁攀上天空——攀向中层那迷雾一般的电音丝竹和数位辉光里。
但他们知道,楼梯无一例外地在半空中断裂,中层永远不可能到达。
就好像中层那些老旧飞行器,也永远无法前往上层一样。
半透天网封锁了一切。
这是道家科技制造的器用,号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有上层的垃圾随意从高层坠落,却绝无下层的腐烂气味飘往上层之虞。
蹲在街边的黑影们没有喜悲,也不配有。
他们很快——数年或者数十年——就会死去。
然后在东都金吾卫的卫兵从上层下来,例行清理堆积的垃圾时,将他们的尸首一并收走,和这些垃圾埋葬在一起。
这就是失去梦想的下层的一生。
然而,即使是再绝望的环境中,也有例外。
巷口,下水道口连绵不绝地反出的水雾中,闪进一袭红衣。
几个腾越,她停在一个小一点的黑影之前,素手伸出红袖,一个爆栗子敲在对方的头顶。
“哎哟!闻笛姊姊,你轻点!”
黑影开了口,是个少年声音。
“叫姐姐就行!整天姊啊姊的不嫌拗口吗?
再说,你会写这个字吗!”
季润皱了皱眉头:“我娘整日这么叫的,不怪我。”
闻笛顺势扯住他的脸蛋:“行了你,别蹲在这里装蘑菇了,跟我回去!婶子都着急了!”
少年扁了扁嘴巴,不甘心地道:“我不想回去,大叔们今天还没和我讲上边的事情呢!”
听他这么说,闻笛有些心酸。
这少年颇有些心气,人也聪明,只可惜,生在了这么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但这种心情只持续了半秒。
她劈手捉住少年的耳朵,径直把对方拽了起来,
“嘿,你还长本事了,敢顶嘴!
走不走,你走不走?!”
“哎哟哎哟,走走走!我和你走还不行吗!”
季润嚎叫着,被闻笛拉出了巷子。
视野一时宽敞了些。
星星点点的亮点,好似林荫漏下的光斑,从天空照下,在污脏油腻的地面上闪烁着。
中层的数位电光在墙壁上流离生辉。同时漏下来的,还有声嘶力竭的电子音乐和幻觉中的呻吟声。
少年低着头,闷闷不乐:“闻笛姊,对不起。
我就是想知道些新鲜事。
下层……太没有盼头了。”
往常这时候,闻笛会揉揉他的头,然后拉起他的手,走出这个停滞的街区。
下层的其他地方虽然依旧阴暗而破败,却远没有这般绝望。
可是今天,他等了很久,却没有等来对方的行动。
他抬起头,正迎上闻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他望过来,却又立刻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一样,把头一点。
她正从腰间抽出一封请柬,神秘地笑着:
“想知道新鲜事?
那好啊!
姐姐现在就带你去找点乐子,你敢不敢去?”
“啊?闻笛姊,你当真?”
少年半信半疑地问道,
“你这请柬是哪里来的!
该不会是你抢来的吧?”
“季润季时雨!”
突然被喊全名的少年浑身一抖,脱口叫道:“干嘛!”
闻笛很满意他的反应,笑道:
“我平时是怎么和你说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这请柬来路光明正大,不容你诽谤!”
“……那是哪来的?”
“是俺捡的!”
“那算哪门子的光明正大啊!”
“嘿小兔崽子!你要造反不成!”
闻笛弯起纤指,作势就要在他头上炸一个爆栗子。
“不敢不敢!姊姊,我信了你还不成吗?”
季润双手捂住脑瓜顶,
“那我回去和我娘说一声?”
“哟,你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闻笛美眸微眯,在油腻的小脸蛋上掐了一把,
“你去问吧,就怕婶子不让你去哦!”
“啊?有这么麻烦吗?
……你要带我去哪啊?”
“啊?不知道,我看看哈,”
闻笛却也是第一次打开请柬,念道,
“咳咳,今夜戌正,
……大炎燕王府!”
“王、王府?!”
季润登时大惊失色,
“难道是在上层?!”
之前从那些黑街大叔那里听来的什么翠檐红柱、万象高阁,
还有什么上阳花海、龙门圣像……
一桩桩、一件件,争先恐后地从记忆中涌出。
而且最诱人的是……上层有阳光!
免费、明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阳光!
他瞬间大脑过载,脖子一直,眼睛一瞪,
“去!我去!”
“嘿嘿嘿,”
闻笛坏笑着,像是成功钓到妞的风流浪子,一把抓住季润手腕,
“那你可要抓紧了!”
“啊?现在就走?”
闻笛大翻白眼,
“人家说的戌正开宴啊!
现在都酉正过去好久了!
你个小兔崽子,知不知道劝善坊有多大啊!”
季润缩缩脖子,还来不及回话,只听对方说道,
“小子,抓紧了哦!
害怕就闭上眼睛,”
话音未落,闻笛早接上一声大喝,
“焉有虬龙!
负熊以游!”
霎时间,一股劲风猛地裹住两人双腿!
季润只觉得浑身一轻,却早已腾空而起!
只一眨眼的功夫,两侧高楼疾掠而过,地面正飞快远离。
中层浪潮般的电子辉光已经近在咫尺!
无穷无尽的改装飞行器正以铺天盖地之势撞向他的头顶!
季润“啊呀”一声惊叫,紧紧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