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云早已不怕死,从她走进大牢的那一天起就想到了这一刻,活着已成为一种负累。
紫极楼的连根拔起与眼前这个人有着直接的关联,若不是他,关重阳不会死,沈醉不会丢掉一只手臂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她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她本该恨他,可是又恨不起来,因为在他沉默的眼神里她看到了温柔和善意。
死有很多种方法,即便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想死后变成血淋淋的尸首,所以她该感激他。
不解兵愣住,按说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暗夜杀手就应该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没想到梁若钧却拿出了毒药。
“还愣着干什么?难道咱们梁大人的话也不管用了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吓了为首的不解兵一跳。
他们转身一看,就见到任秋风正插着手站在后面,眼神不善的看着他们。
这些人都是任秋风看守牢狱的手下,平日对他服服帖帖。
“大人,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们”任秋风龇牙笑了,突然宽大的衣袖抖了起来。
梁若钧与他目光对视片刻,忽然身形转动,落在李彤云身后,伸手猛然抓住她颈子后枷锁上的锁链,一刻不停的向后跃去。
这一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不解兵还未反应过来,就闻到一股异香之气。
有人回头看向任秋风,只见他脸上挂着笑容,仿佛舒了口气。
“放心吧,不是毒药,你们安心睡上片刻,这样罪就不在你们了”
说完,一队不解兵接连倒了下去,像极了饺子下锅的场面。
任秋风这才转向梁若钧,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快带着她走吧,不管天涯海角,永远离开京城,离开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梁若钧扶着李彤云,看了任秋风许久,“你…”
任秋风摆了摆手,露出无所谓的神情,“你可千万别谢我,也别为我担心,唯有一样,过得好点,别浪费了我一番心意”
梁若钧深深的吐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一刻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必再说。
他腰间浮光闪动,毫厘不差的砍在铁链之上,铁链应声而断。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身边的女子竟不愿离去。
李彤云背对着他,“你们不该冒这样大的危险救我,因为从破庙里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死了”
“就算这世上再无紫极楼,我也不会负他”她的话斩钉截铁。
梁若钧没有惊讶,他早该想到的,这个女子心里一直有一个人,那个人的份量早已重过了她自己的生命。
“愚蠢的忠诚”任秋风咧开嘴,嘲讽的骂道。
“秋风,不必再说了”梁若钧道。
任秋风冷笑一声,“你这个人真是的,明明看透了一切却不肯说,难道事已至此你还想给她留住幻象?”
梁若钧无言以对,当初轰动京城的紫极楼案最终以楼主身死,主脑尽数落网而告破,只有他知道,自己曾无限接近真相,却没有亲手揭开,最终让它溜走,彻底沉入夜幕。
那时候沈醉三人落入黄龙戍,满朝文武都认为那是用来引诱余党的诱饵而已,只不过余党并未现身,紫极楼疑云不告自破,人们也很快就忘记了被割去脑袋的于晋源。
没有人再记得狱中的三个人,他们能从天瑞十一年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当时梁若钧也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裴纶绝不可能忘了他们,现在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他们之所以活着,那是因为活着的人对他有利。
可是,哪怕到了这样的时候,他都不曾想过要把这个事实告诉李彤云,因为它太过残忍。
任秋风显得比他们更急,一跺脚,“你不说,那好,我来说”
“我告诉你”
“秋风,不要说了…”
任秋风知道眼前的安静不会太久,甚至连这个空当都可能是陷阱。
“你心里的人不但不会来接你了,他现在正坐在金銮殿里抱着美姬,喝着美酒,等人把你的人头带回去,那样他才能安心,才能彻底抹去那段无法示人的历史”
他越说声音越大,每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李彤云耳畔。
她用力的摇头,那是她绝不肯相信的。
“你不要再说了,他…他不会”
任秋风一阵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女人啊,可真是傻”
“你,你们”他指着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小兰。
“都是棋子而已,唯一的不同就是你真的相信了这一切”
“好,你若是还不肯相信,我就让你彻底死心”
说罢,他取出一样东西,外面罩着精美绝伦的金黄外罩,拨开之后露出一支卷轴,通体黄绢,金丝绣成一条飞舞的金龙五爪腾空。
一张金幔落下,李彤云忍不住看去,上面字迹宛如蜿蜒曲折的千山万壑,一字一字都落入她的眼底。
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样的字迹了,甚至直到此刻,她怀中还藏着一张模糊发黄的丝绢,那是他一时壮怀激烈写下的小诗,就算字迹早已看不真切,她还是能记得一清二楚。
“剑气漫长空,夜露霜雪浓。峰折月照晚,劫透指玄功。壮哉凌云志,身与命不同。望渺千帆去,携手览惊鸿…”
她靠在那人怀里,耳边是温情无限的话语,虽然他满心装的都是凌云壮志,但她知道那里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如此足矣。
往事种种还在眼前,只是温情不在,剩下的只有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原来曾经许下的诺言,都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根本就是欺骗。
她可以不顾生死,如果没有人戳破这美好的梦幻,她甚至愿意永远自欺欺人下去。
可是现在事实的真相连一丝余地都不愿留给她。
一辈子的深情抵不过一瞬间的绝望。
终于,她泪流满面,就连知道要死的那一刻她都不曾流过一滴泪。
只是现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再没有一丝温度,然而很快就连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变得模糊。
“真的要离开了吗?”
李彤云在心里问自己。
“是啊,不是早就没有任何留恋了吗?那还犹豫什么”一个声音好像在肯定的回答着她。
“别怕,这个世道里有的最多的就是利益和欺骗,既然心死了,那就换一个吧”
她闭上了眼睛,以为散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