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海棠手舞长枪,六皇子于此本是内行,很快就看出其枪法已得大将军的真传。
他本想尽快完成监斩之事,一来防止再有变故,二来对跪在地上的秦殊观他有种莫名的感觉促使他急于结束这里的事情。
虽然司海棠枪法凌厉不是寻常之人可比,但徐子胤若要出手还是有十成的把握,可他知道大将军对这个独女的宠爱,一旦动手刀剑无眼,以司海棠的性格必会以死相拼,到时候说不得反倒弄巧成拙。
也正是他模糊不清的态度,让手下卫兵更不知该怎样对待,才让司海棠单枪匹马能坚持到这个时候。
秦殊观本已抱定必死之心,谁知道司海棠单枪匹马杀出,可是这时四外官兵越涌越多,几乎把到处路口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算六皇子不用强,他还是没办法活着出去。
同样看清这一点的还有梁若钧,他一直就在人群当中,在看到司海棠出现的那一刻,不但没有惊讶,反而像是久别重逢,可是他更知道仅凭司海棠一个人是没办法把秦殊观救下的,如此一来甚至会让他的罪过更大,只不过这个原本对于秦殊观来说的死局终于还是出现了波澜,就像是一片无懈可击的天空,裂缝预示着变幻。
他藏身在人群中,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看起来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但还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人一样,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可人与人之间,人与环境之间,都绝不是简单的存在。
六皇子眼看着场面将近失控,他凝眉扫了一眼身后的两个老臣,只见这两个人半闭着眼睛,活脱脱不倒翁一样,根本不可能指的上,朝廷上下这种人实在不少,平时遇到责任重大之事便一副年老体衰不堪重负的样子,却又总在不该他们多管的闲事上面口沫横飞变成了忠谏之臣。
他现在心里只能巴望着大将军能够出现,恐怕也唯有他才能治得了眼前这个疯丫头了,可是久等下去也不见身影,他额头上开始冒汗。
眼见时辰已过,监斩这种事本为严肃,时辰拿捏需准确无误,若不然作为监斩官反要被朝廷治罪,这他倒不怕,可如此拖下去不但横生变数,更是会沦为笑柄。
徐子胤心中一横,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顺势挡下了司海棠攻来的一枪,这一枪又快又狠,她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只是心中执着不肯放松,也根本顾不得谁是谁了,下手便不容情。
徐子胤身子侧过,一手将身旁正战战兢兢的卫兵推了出去,那卫兵本来既不敢上前拼命,又畏惧他没办法退后,突然身后生出一股大力如同将他推去云巅,控制不了身子,径直的冲了上去。
司海棠手上的枪狠绝不停,刚刚逼退了徐子胤,没想到一个黑影从身后扑来,不及多想,她回身就是一枪,这一枪满含杀意,破开护心甲,然后传来骨骼破碎之声,她心不禁下沉,虽事出不得已,但她从未想过要真正杀人,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也只是奉命行事,既非主谋,更多的都只是可怜之人。
那卫兵手上一软,刀掉在地上,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胸口,那里已是血污一片,好像有什么异物横在他身体里,搅动着,一颤一颤的,他很快就明白了,那是冰冷的枪尖,整个都穿进他的身体里。
司海棠也愣住了,一瞬间所有的狠厉都化作了虚无,她今日只是想要救下秦殊观,亦或是陪他一起死在这里,这样她就不必违心而活,她没想过要杀人。
卫兵倒了下去,眼神里的不甘渐渐凝固。
她手里的枪也随着卫兵仰身倒下,就是这微微一愣神的瞬间,徐子胤已然欺身而上,一步跨过死者,以刀背大力拍在司海棠胸口,这一下打的司海棠倒退数步险些跌了下去,一口鲜血喷出洒落衣襟,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徐子胤已喝令几人上前将她按住动弹不得。
司海棠嘴里不停咳着血,惨然看向徐子胤,这时她才明白,那人不过是他故意推上来送死的,而后趁自己愣神之际出手,一切超出自己的意料,对他则是事半功倍。
“海棠,对不住了”徐子胤看了一眼,神色当中带着几分惭愧,可他很快就抬起头,有种淋漓的快意。
“徐子胤,你把我也一起杀了吧,其实今日我本也没有想过能救下他活着出去,不如,把我这块你未来进阶路上的绊脚石也一起搬开”司海棠没有再挣扎,此刻,她笑对自己的失败,只是不愿独活。
徐子胤眼中的愧疚瞬间化作虚无,渐渐凝成阴云,但很快消于无形,他冷笑着摇头,“你怎么永远都长不大,感情可不是一厢情愿”
这句话终于还是刺痛了司海棠,她再也无法平静,只能呆呆的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一眼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秦殊观,徐子胤说的没错,一直以来她都是一厢情愿,从前他喜欢柳青娥,柳青娥死后他一度消沉,却也从没有真正的看过自己一眼。
或许,在他心中,自己从来都只是那个跟在他身后到处疯跑的假小子。可是...
秦殊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司海棠陷入挣扎,看着她口含鲜血心有不甘的被拉走,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看向自己,有留恋,或许也有失望。
他忽然眼前一阵模糊,心中莫名一痛,或许是被什么触动了伤处,或许因为别的什么,连自己都说不清,他不是木头,这么多年来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意,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给她留下一个毕生痛苦的理由而已。
秦殊观身子在风里轻轻颤动,只是司海棠注定看不见了。
“带下去”
六皇子目光如霜,手里的刀在阳光下恍若一道灿然的雪影,照的人睁不开眼,这时候刽子手见司海棠已被擒住才敢抱着刀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哪知徐子胤挥了挥手,示意他站在一旁,看样子准备自己亲自动手。
齐麟和段玉光两个不倒翁这时也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场面,齐麟想要起身,可望见离他们两个有一段距离的裴纶正抚着胡子眯着眼睛他就又坐了回去。
皇子何等人物,竟要自己举刀去结果一个囚犯的性命,这满算东阳王朝也未曾有过,何况秦殊观是什么人,毕竟是宰相独子,就算身犯不赦之罪也绝不该由他这个皇子亲自动手,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冒失,秦延年纵然无法公然抗旨去救儿子,但不代表这件事不会在他心里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
徐子胤举起刀,宛如天降战神,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置身北平道荒凉的战场上,将面前的犯人与战场上的敌人重合起来。
此刻,没有人出来阻拦,就连台下维持秩序的卫兵和看热闹的老百姓都一起屏住了呼吸。
然而,刀还没有落下半寸,一个人影就又轻松一跃跃了上来,徐子胤忽然一阵恼怒,因为他又看到了张凤白。
张凤白脸上的酒气还没有完全退去,只是现在手里提着的是一把剑而不是酒坛。
“慢着”
“搅闹法场等同谋反,方才我已经放过你一次”徐子胤咬着牙似乎想要把他一起咬碎。
张凤白抖了一下肩膀,打了个酒隔,“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的不杀之恩了,那你何不好人做到底把他也一并放了”他一指秦殊观,动作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但声音斩钉截铁。
徐子胤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醉汉,明白这个人今天是注定要跟自己过不去了,他寒声一笑,“秦殊观犯下死罪,我代圣监斩,又岂是你一个人,一把剑可以轻言逆改的”
没等他动作,刚从混乱中醒过神来的卫兵们便围了上来,他们不敢轻易去动司海棠,其他人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张凤白一只手握在太白剑剑柄上,另一只手则紧握剑鞘,在太白剑出鞘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便从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变成了一把更为凌厉的剑,散发出道道无形剑气,逼的人心中也是一凛。
“张兄”一个声音从远处扬声而来,张凤白剑刚拔出一半就停住了,眉间的凌厉之气也转为一丝安慰,似乎松了一口气下来。
徐子胤手里的刀离秦殊观和张凤白相差无几,他身经百战,即便没有跟张凤白动手也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必然绕不过张凤白这一关。
一丝犹豫惹出许多枝节,六皇子在心里不禁恨起自己还是优柔寡断。
一个人穿过人群,满头大汗,手里却紧紧捧着一物,霎时间就已到眼前。
六皇子将心一横,“将来人拿下”他声音很高,让下面维持秩序的卫兵顿时精神了许多,才反应过来因为疏忽错放了一个人进去。
他手里的刀不停,唰的一下斩向张凤白,待张凤白举剑迎来时却又转瞬退出,任由卫士围堵上来,他此刻不想再有丝毫意外,只有快快了结。
“圣...”苏瑧刚要大叫,却被围堵上来的兵勇推搡着向前扑去。徐子胤突然放大了声音,“格杀勿论”他下意识的感觉再不下杀手一切都将不由自己。
“六哥,杀个囚犯而已,又何须你亲自动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宛如幽灵般飘进徐子胤耳中,较是他见惯了大场面,整个人也愣住了,手上的刀怎么也无法再降落半分。
“老九?”他倏然回身,愕然的看着背后的青年。
青年抱着手臂,在两名护卫中间,悠然的看着六皇子,他身穿华丽锦袍,锦袍上绣着的蟠龙宛如正腾云入九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笑容越温和,在徐子胤看来就越是讽刺。
他阴沉着几乎咆哮,“我要怎么样,恐怕还轮不到你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