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看着自己这位弟弟,在他眼里徐子瑄此刻的笑而不语简直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他平时不问朝事,声色犬马倒是无所不精,俨然一个逍遥王爷,以至于皇帝也明言并不看好,而自己更是一度不把他看成竞争对手,可在这个时候出现,显然意有所图。
天下至尊之位,古往今来从来不缺少争夺者,为了它,血流成河,骨积如山,父子相残,兄弟阋于墙都非轶事。
徐子胤登时大怒,“老九,我是奉了旨意在此监斩,你若胡闹,休怪我不客气”
徐子瑄仍一脸笑意,却不曾退却,低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刃,身子一侧,“小弟平时虽无状,却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不过父皇又有旨意,遣小弟来送与皇兄”
他的声音有意压低,并不想让太多人听到。
徐子胤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却紧紧盯在老九脸上,想要从中看出真假,按说天子前有旨意,自然不会自食其言,可就算老九肆意胡闹,亦或是他有心以此结交秦延年也万不可能矫诏前来救人。
大概是看出徐子胤的疑惑,徐子瑄侧身挥手向人群之外指去,徐子胤顺着看去,只见一辆双辕马车停在那里,马车虽然好阔却也并无稀奇之处。
“皇兄,你再仔细看看,那匹拉车的马可曾觉得眼熟”徐子瑄淡笑着,眼里却是带着一种畅快,只是在徐子胤再次看向他的时候早已消于无形。
徐子胤不愿理他,举目向场外仔细看去,马车虽然华丽,但在他看来并无特别之处,唯有那匹骏马膘肥体壮,比一般的中原马匹都要高上一头不止,通体殷红如血,即便身披缰绳也从不低头,高傲中带着几分倔强。
他这时不禁心中一冷,那马他再熟悉不过,整个东阳也不过三骑而已,一骑在御马苑中,皇帝年轻时曾爱不释手,剩下两匹分别赏赐于东阳文武之最,大将军和当朝宰相,以示功绩,而大将军那匹额上有一朵雪毛,故取名为赤雪。
赤雪显然不习惯挂上马车的感觉,不停的长嘶,加之面前人群杂乱,让它看起来异常暴躁,若不是车中之人让它惧怕几分,恐怕早就不会老实的站在那里。
“大将军?”在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答案就已在心底。
这时候徐子瑄笑的更开心,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苏瑧手里将那黄卷接过,一扬手掷向徐子胤,嘴里说道:“就怕皇兄不信小弟,故而特与大将军一同前来,大将军不便出面,一切都是小弟自作主张,还请皇兄原谅则个”
徐子胤双眉皱紧,将黄卷缓缓展开,盯着看了许久,他身后的军卒更是糊涂,主将不语,他们也只能颤颤巍巍的守在一边,现在场面混乱,既有大将军之女,又来了两位皇子,要是一不小心那便是九族之祸,谁也不想挨着边儿。
“荒...”看了数遍,徐子胤实在不敢相信圣旨上赦免秦殊观死罪的原因竟是皇帝近日噩梦连绵圣体不豫,苦寻缘法解脱而不得,这是业障,也是因果,因果之初却是潜邸之时他曾亲涉玄净山凤鸣寺佛祖脚下许下宏愿,若是有一天黄袍加身必会再临还愿为其重塑金身,只是一晃十多年竞去,他早已将这一切抛之脑后,故而妖魔鬼怪日夜缠身,要不是有高僧巡游至此他还不得其法。
凤鸣寺远在东阳王朝与西凉疆界南崮山脉当中,路途遥远,以皇帝之病躯自然无法亲临,唯有遣一虔诚之士替皇帝去发出家,佛前伴青灯黄卷三年之期,而这个人当与前世作别,取法涅槃之意。
秦殊观犯下不赦之罪,本当立斩,算是与尘缘相隔,入释家便是人生再造,又为天子还愿,功德加身,三年之期一过,即刻涅槃而重生。
徐子胤双手攥紧圣旨,眼睛里差点喷出火来,显然这是有人刻意在皇帝面前啰唣的故事,实在是荒唐至极,可面对众人,他也只能硬生生的把“唐”字咽了回去。
“怎么样,皇兄总不能真的怀疑小弟矫诏吧,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徐子瑄笑着说道。
徐子胤面如寒霜,却也无可奈何,将手里的刀缩了回去,他横了一眼九皇子,目光中不再锐利,算是一败涂地。
他手朝身后轻轻一挥,军卒如蒙大赦,立时将秦殊观让开。
苏瑧早已急的不行,见徐子瑄朝他点头,再也顾不得其他,蹿上监斩台,跪在秦殊观面前,“你不用死了,你不用死了”他反复的说着这句话。
司海棠被军卒压在一旁,这时慌忙挣脱,可还没等她高兴起来,早有两名铁甲骑士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那两人面无表情,就像是铁血的机器一样,可她很快就明白,这两个魔云骑兵正是受了他爹之意要将她抓回去的。
她望了一眼秦殊观的背影,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只要他不死,自己就算是受再多的苦也都值得,于是卸下防备仍两人扯离当场。
张凤白将太白剑还入鞘中,几步走向秦殊观,可徐子胤手握长刀正挡在他面前,那刀寒光肆溢,缓缓向他递来。
“今日这里谁都可以走,唯有你不行”徐子胤声音冷到了极处。
张凤白一愣,正要以剑相抗,却想起秦殊观刚被赦免已是最好的结果,他不能再闹出什么为其添堵了,于是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刀锋。
徐子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已释然,他明白六哥的意思,他心中郁闷无处宣泄,而张凤白两次闯闹法场,这时更是携剑而来,若不是自己及时出面,他恐怕还真会拔剑与六皇子明里相抗。
“你两次搅闹法场,想在我面前拔剑,真是胆大包天”
这时,苏瑧已将秦殊观身上绳索解下,二人一回身就看到六皇子拦下张凤白。
“张兄”苏瑧和秦殊观齐声叫道。
张凤白朗声大笑起来,“不就是大家打了你的脸,你总要找个出处,嘿嘿,既然人已救下,目的便达到了,我张凤白半生走过天涯海角,唯有这天牢不曾进过,倒是不妨去看看”他张开双臂,将太白剑丢在地上。
徐子胤收刀,命人将他绑了起来,“暂押刑部大牢”
苏瑧大惊,可军卒一拥而上,他哪里还能上前,唯有乞求的看向九皇子,只见九皇子背负着手,眯着眼睛,一副不急不燥的模样。
“九殿下,求,求求你”
这时,秦殊观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然后缓缓摇头,眼里除了倦意就只有惋惜。
苏瑧还想说什么,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人群之外,那辆华丽的马车不知何时已驱车离去,只有轿帘还在轻轻扇动。
梁若钧见秦殊观有惊无险,算是舒了一口气,他虽然与秦殊观并无深交,但心里却不希望他就这样死了,原本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看来不想秦殊观就此被斩的还大有人在。
或许明天,秦殊观就会离开京城,去往那个天下禅宗万法归一之地,三年,人生又有多少三年?不知道凤凰涅槃之后是否真有重生。
只有张凤白落入狱中,恐怕轻易不得脱身。
他目光扫过一直站在六皇子不远处的黄龙戍正卿裴纶,裴纶抚着胡子,呵呵笑的像个老翁,然后又看向九皇子,阳光照在背后那只正于云雾间腾腾而起的蟠龙上,像是随时都会脱离而出,潜在深渊里的龙或许总要一跃而起,飞龙在天。
他不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