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端着酒杯,抛下身后的六皇子,毅然走向身处高位的人间帝王。
此刻,喝下几杯水酒的徐贞义原本蜡黄的脸上也微微泛红,身边的大太监蓝湛时刻提醒劝慰,他才将酒杯彻底放下,随着悠扬喜乐打起鼓点,今天能看到如此君臣同乐的盛大场面,他实在太高兴了。
蓝湛是前朝武帝晚年净身进宫的,至今仍能在皇帝身边深受重用,除了聪敏入微的心思,还有他数十年如一日保持着谨小慎微的谨慎态度,要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放在任何朝代都绝不为过。
他好不容易劝动皇帝不再多饮,心下才稍稍放心,这时却突然见到一个女子出现在视线之内,让他不由得皱起眉来。
如此欢聚之时,他自然明白皇帝心思,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更有一股年轻时的豪迈之气焕然而发,纵情美酒来者不拒,故而群臣上前敬酒也是寻常。
被蓝湛挡下几位之后才稍微平息了大家的热情,臣子想要接近皇帝的理由有很多,但是像这样,女眷独自前来就十分不妥了,若是严重来说那是大不恭的举动。
可他并没有急于动作,因为他发现这女子实在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出自谁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能有印象的女子都绝非凡俗。
有人接近圣驾,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都不能无动于衷,但又不能自己亲自阻拦,于是他推了一把身边不远的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邹荏非猛地握住剑柄,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女子目无旁骛,径直走向皇帝,不禁目光微沉,大跨步拦了过去。
“什么人?”
“你可知惊扰圣驾是何等大罪!”
沈宛被拦,她此刻眼里只有高坐正中的那个人,哪里肯理会拦路之人,移了两步想要绕开邹荏非,邹荏非心中疑惑更大,不由得喝了一声,他见对方不过是个女子,手中又没有兵器,便也不想拔剑冲扰圣驾,于是一手握剑可随时出手,另一只手再次挡在沈宛面前。
“再要上前一步,谋逆论处!”
哪知道他的手臂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像是一道铁箍,死死将他钳住。
他抬头看向面前之人,只见那人不偏不倚正挡在女子前面。
“怎么,邹大人,邹统领,我二人想要敬父皇一杯酒也算是谋逆吗?”
这句话带着三分戏谑之意,却让久经战阵的侍卫统领出了一身冷汗。
梁若钧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热闹欢呼不绝的繁华处,不知怎么却想起了秦殊观处斩的那天,原本非死不可的人最终能够活下来,除了事在人为,大概也有天命之意,不知道他出关之时又会是怎样光景,而这三年里,朝廷还是不是今日之朝廷?
凭他的官职来说,原本跟这样的场面相距十万八千里,可出乎意料,他被朝廷选中负责进出人等盘查,以免有可疑之人趁机作乱。
这种事说来职责重大,可实际上却是闲人一个,因为能够进去这种地方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可谓是汇聚朝廷权力中枢,似这些人里,又怎会有人行什么不轨之事?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巴不得皇帝能长命百岁才是,这样才能保住荣华富贵。
夜星闪烁,冷月高悬。
一步之内是星河灿烂,一步之外是天地寂寥,多么强烈的对比。
他摇头笑笑,这时场中已是鼎沸高潮,喝彩声不绝于耳,西域来的舞姬绝世的舞姿让所有人饱尽眼福。
可是,在灿烂的世界之外,还有太多身处萧索和寂寥当中的人,他们的人生暗无天日。
突然,在万千世界里,好像多了一双别样的眼睛,当你望向它的时候,它也正望着你,犹如无尽的深渊。
梁若钧一瞬间感觉寒芒在背,他猛然转身,却只看到一道无形的黑影,刹那之后便再无半点踪影。
沉稳如他不禁也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这里不同其他,可是皇宫禁地,在场之人除了皇帝就是王侯将相,若是不慎出现一点以外,便会立即让整个天下都陷入混乱。
想到这里,他再顾不得身份之禁,一刻不停朝着模糊的方向疾驰过去。
原本他是不能在这个禁忌之地随意移动的,但现在情况不同,因为他发现那个身法极快的人跟与他相遇两次的那个人极为相似,如果说在街上相遇实属偶然,那么黄龙戍牢狱的屋脊上呢?
而现在,他的出现就更为危险的多,以那个人的武功身法来说,甚至可以轻易取下在场任何人的首级。
可当他蹿过去时,人影已经不见,人群里又爆发出热浪一般的喝彩声。
梁若钧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虚空,突然感觉在这些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一定有着一张极大的网,只是不知道这张网到底会落向哪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打算回到最初的位置。
热闹的地方一切如旧,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外来潜在危险的干扰。
这实在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明晰的人危如累卵,无知之人安之若素。
就在这时,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人,身披帛锦,头戴云冠,却挡不住年华老去,斑驳的岁月已爬上鬓边。
秦延年伫立许久,却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观看表演,而是目光穿过热闹非凡的世界,看向那个不起眼的阑珊角落。
那是一双尽是寂寥却又满含智慧的眼睛,只是轻轻相对的一瞬间,梁若钧就知道这位宰相大人一定跟自己一样看到了什么。
但见堂堂宰相负着手,始终望着自己的方向,似乎在沉吟着什么,他那双逐渐变得冷峻起来的眸子里透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梁若钧松了松脖颈下的扣带,目光陡然瞥向权力的最高处,只见一道寒芒犹如掠起的惊鸿,他的心瞬间开始下沉,若是在这样的场合中发生意外,那将会变成整个东阳王朝的一场灾难,届时天下动荡,必然民不聊生。
他来不及多想,朝着那个对他来说本是禁忌之地的方向飞身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