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荏非刚?想对沈宛动手,正被突然出现的六皇子拦住,徐子胤大手扣住剑柄,让他进退不得,双目圆睁,如一座怒目金刚。
“殿下…”邹荏非嗓子发干,好不容易才叫出两个字,心里的苦涩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这时候他最恨的人就数大总管蓝湛了,要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会对上这位难惹的主儿。
作为宫里的老人,他自然对朝野上下深为熟稔,对这位多年前就险些成为皇储的皇子更是知之不少,他是当今皇上所有子嗣里最像武帝的,同时也是最具帝王之相的皇子。
这是朝野上下几乎早就已经默认的事实。
好在六皇子并没有继续纠缠他,而是拉着身边的女子,走向皇帝面前。
徐贞义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此刻看到六皇子过来,不由含笑看向他,当目光注视到他身边的女子时,微微皱眉,对于徐子胤家中的事他也早有耳闻,只是这个儿子性子向来执拗,认准的事绝不轻易改变,他也懒得理会。
“父皇”徐子胤拉着沈宛跪倒在皇上面前,声如洪钟。
“儿臣与内子拜见父皇!”
徐贞义轻拂胡须,抬了抬手,笑道:“吾儿快快起身,朕听说这些都是你日夜监守督造的,实在辛苦了,朕很满意!”
徐子胤并未起身,而是接过身边太监早准备好的酒杯,双手捧杯高举过头顶。
“儿臣想敬父皇一杯酒,祝父皇千秋鼎盛,万寿无疆!”这句话以他洪亮的声音传的极远,让附近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蓝湛侧着脸朝皇上望去,心里泛着嘀咕,要知道此前皇帝已经婉拒了所有大臣的敬酒,若是此时破例,那就足以说明六皇子在他心中的位置何等重要。
皇帝微微点头,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端起面前的酒杯,然后缓缓起身,走下两个台阶,垂下头看着两人。
“老六”
“朕已经老了,以后朝廷诸事还要靠着你啊…”他的声音里充满异样情绪,苍老的脸上有一丝难以掩盖的疲惫,今日所有的兴奋在此刻化作云烟,因为他自己清楚的知道一个人总是要经历苍老,最终走向死亡,至于那些灵丹妙药不过是一场奇幻的梦,梦醒时谁都无法做的了身体的主。
仿佛一潭枯水乍起的涟漪,又仿佛真的充满了寄托。
父子之间瞬间的对望。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几声清脆的破碎之声,声音并不大,很难引起太多的注意,要知道宴会之上人满为患,酒气熏熏,碎个一两个杯盘那是常有的事。
可就是在这一瞬间,一直跟在六皇子身边的沈宛如遭雷击,仿佛那一盏酒杯落的不是地上,而是她的心间,破碎的瓷片在瞬息之间就将她的心割碎成千片万片,从此后再也拾不起来了。
场上乐声渐渐转入高亢,好像在演奏着一个古老的战场上飞扬着的战鼓敲响的一刹那,所有的战士都冲向对岸。
很快,鼓声变成绵长而浸满沧桑的羌笛,胜利者谱写历史,失败者落入尘埃。
跟着尘埃一起坠落泥土里的一定还有无数泪水。
随着一滴泪滑轮,在亲密有间的父子之间闪过一道光芒,那光芒跟酒杯破碎时的声音一样的不起眼,甚至还比不上一颗星辰的亮度,可是它就那样突然得出现了。
它虽然普通,却反射着最耀眼的光,逼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睁不开眼睛,一瞬间纵然短暂如白驹过隙,但对于有些事来说已经足够,比如生命,一瞬间可以拯救生命,也可以夺走生命。
眼看着匕首的寒芒已经与东阳王朝最有权势的人重合在一起,突然跃起的女子却闭上了眼睛,不是她害怕鲜血和死亡,而是她实在无法面对一切既成事实后却完全蒙在鼓里的男子,他生在皇室,从出生开始,荣华富贵和危亡艰险就一生相伴,他一只手沾满鲜血,另外一只手却在抱着心爱的女子时充满真心和爱意。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对他充满恨意或是嫉妒,他们恨不得将他脚踏成肉泥,但唯有她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男人。
所以,在无数次内心的挣扎之后,就算她最后妥协了,但在真正刺出那一下的时候,她的眼睛并没有任何的轻松或者喜悦,而是载满悲哀。
不远处,九皇子正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在眼前摆弄着,没有急于放进嘴里。
两个小太监正点头哈腰的陪着不是,他却根本无暇理会。
帝师蔡问天向西而望,仿佛早已沉浸在满天的星斗中间。
裴纶一边看着热闹的表演,面上却始终挂着古怪的笑,直到她在人群里搜索到秦延年的身影,那笑容才如初春的冰河融化成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秦延年仍然负手而立,怅然在唇边吟诵起一段前朝的诗歌。
英雄迟暮兮犹晚霞之孤照…
苍山有幸兮伴今生之寂寥…
风瑟瑟烟渺渺…
扶摇直上…山也迢迢水也迢迢…
寒山怨江水浊…
唤我今生…来也条条去也条条…
名逐利红颜老…
那年门掩黄昏后…
囚笼里锁住是谁的一世…风华兮正茂…
匕首的寒芒划破绫罗黄袍,张牙舞爪几欲腾飞的黄金龙盘踞在年老体衰的皇帝身上终究注定跑不出利器的冰冷。
等皇帝有了知觉,匕首泛着寒光的尖刺就已经划破了他的胳膊,直取心口要害。
他下意识的后退,却无法避开那决绝的刺杀。
而此刻,离他最近,本应该有应变能力的六皇子却愣在原地,他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一向温婉可人的女子怎么会突然对自己的父皇发难?难道说她是为了自己…
匕首一寸一寸无限的接近着,只要一瞬间,却是无数个瞬息的变换,它就能结束这位早已落入迟暮的帝王的生命,也会让徐贞义成为东阳王朝历史上第一个遭遇刺杀而死的皇帝。
“啊…”徐贞义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声力竭的惨叫。
这时候,就在他身后的蓝湛和邹荏非已经反应过来,冲到前面,一个大喊刺客,一个早已抽长剑逼在刺客颈边。
侍卫们冲到进前时,徐贞义已然跌倒在地,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苍白至极,因为惊吓过度,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所有人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才确定皇上除了胳膊遭利器割出一道血口子之外,全身并无致命伤害,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和惊吓的缘故才让皇帝看起来苍白无血色。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实的,那就是手持匕首的女子突然对皇上发动了袭击,真的是罪大恶极。
无数把锋利的刀剑逼在身边颈间和全身,她却只是茫然的站着,像一块木雕。
六皇子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围困当中,正要大吼,却听到皇帝有气无力但也坚定不移的声音。
“封锁宫门,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女刺客,把她五马分尸”
皇帝留下口谕之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回宫去了,留下一队御林军将此地尽数封锁,内外不通。
六皇子跪在地上,大声的喊着“父皇,父皇”
可是任他喊破喉咙,皇帝都不曾回头一顾,这大概也就是生在皇室的悲哀,荣辱从来都在一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