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追兵将至,两人只好走上官道外的陌上小路。
果然,不出片刻,一队带甲骑兵达到岔路口,他们在路口稍作停留后便沿着大路继续奔袭。
梁若钧小心藏好马匹行迹之后,拉着李彤云躲在茂密的树林后观察,看到骑兵身上甲胄服饰,他断定除了不解兵之外还有御林军,而御林军直属御前,这就说明追拿李彤云这件事当今皇上连裴纶都不打算指望,或者说不能完全信任。
显然李彤云也看出了这一点,但与之前不同,她眼里已没有失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对曾经刻入骨髓的人死了心。
李彤云紧紧跟在梁若钧身后穿过,小径外的视野逐渐开朗起来,原来前面也只有一条路,延伸下去如蜿蜒的长龙,远远望去路的尽头是两座并立的峰峦,中间一条狭长的深谷。
“外面全是追兵,我们是不是该继续往里面走?”李彤云见他停下来,问道。
梁若钧看着前面的路,沉默了许久。
“我们走不了了”他忽然开口说道。
李彤云一惊,知道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刻开玩笑,可是四周望去,又哪里看到有什么异常。
正在她不解之际,梁若钧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快走”
说完,二人一个呼吸之间立即跃了出去。
霎时间,身后传来密集如雨的“嗖嗖”破空之声,恐怖的让人心生寒意。
那声音传至耳畔多如飞蝗,铺天盖地的穿过树林,直扑向二人。
千钧一发之际,梁若钧紧急扯住李彤云的手臂,大力出手,将她推到自己前面,内力磅礴而出,连绵不断,两人如短暂腾空,瞬息间落在数丈以外。
李彤云知道他刀法犀利,没想到内力也如此精深。
再回头时,通体乌黑的箭矢已插了一地,最近处距离他们不过两丈,可见树林外之人不但众多,而且各个臂力惊人。
梁若钧目光定格,吸了口气道:“墨羽箭,来的是白修”
在他想通一切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次裴纶必定会下狠手,但白修赶来的如此之快还是出乎意料。
在九皇子尚未登基之时裴纶或许会赌,赌赢了他可以得到一个机会,为了保证这个机会,也为了保护自己,他留下紫极楼的过往,而现在,他需要清理痕迹。
显然皇上并不是完全信任他,所以排除了御林军。
很快,树林里传来与草叶擦过的声音,那声音虽然细小,但逃不过梁若钧的耳朵。
现在已经来不及多想,他们只能向后退,白修擅长追杀,他自信若是自己一个人尚有一战之力,但有李彤云在,她已经在狱中消磨了太久,不再是那个紫极楼的顶尖杀手。
果然,一整队黑衣人犹如夜幕下的幽灵一般悄然出现,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弩箭和追魂剑,看来白修将整支影子军都带了出来。
在黑衣人后面,赫然站着一个全身雪衣之人,白修曾经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种因为刺激而显得兴奋的神色。
也许他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了。
梁若钧目光轻动,他们现在所剩的路并不多,通往峡谷的路狭长而平坦,适于穿行,但必然会受到对方弩箭的射程覆盖,可谓凶险至极,除此之外就只有上山的一条路,那里虽然艰险难行,却可以避其锋芒。
两条路的选择并不艰难,梁若钧在退上山道之前将两匹马赶入峡谷。
傍山小道被错综复杂的草木所阻,古老的藤蔓错落,凌空一侧盖了一层厚厚的枯叶,看来已沉积多年。
这里难以施展身手,所以二人走的并不容易。
越往上山道越险,走了一段之后,李彤云气力已有些不济。
“山道难行,我们还是休息片刻”梁若钧感觉身后暂时没有了追逐的脚步声,于是说道。
李彤云没有拒绝,再这样走下去她很快就会完全成为拖累。
山风席席,山道险峻。
李彤云坐在山坡上,勾起了腿,有些轻轻的颤抖,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口。
这时,一只手递了过来,她抬起头,见梁若钧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敷上吧”
李彤云接过来,将瓷瓶攥在手里,说道:“后面的路就让我一个人走吧”
梁若钧望向山下,“背后的路也许是条死路,但除此之外我们已别无选择”
李彤云还想说什么,可见他目光坚毅,再无反驳余地,而且从救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无路可退。
“可是你…”
梁若钧垂过头看向她,缓缓摇头,“我一直守着这座城多年,破案无数,现场它不再需要我”
他仰起头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只是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李彤云不明白他此刻想到了什么,却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风像是无形的水流,流过耳畔,在山与水之间盘旋。
树在摇曳,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摊开,又像是有什么在跳动。
突然,一股激烈的气流闯了进来,霎时间让原本悠然的世界变得紧张起来。
梁若钧瞬间凝起双眉,敏锐的感觉告诉他正有什么东西朝这里极速飞来。
箭,像是一个锋利又深邃到了极处的瞳孔,深渊般死亡的注视,让人瞬间不寒而栗。
“快退!”梁若钧大叫,自己却没有动作,他是在提醒李彤云。
李彤云看了他一眼,只能咬着牙翻起身向后跃去。
黑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直奔梁若钧而来。
他身子挺直,坚固如磐石。
在箭簇的冷意快要刺破身前一尺的空气时,一道寒光闪过,不偏不倚,正挡住箭的来势,而他一触之下顺势向后跃去,如同凌空的飞鸟。
挡下这一箭后,梁若钧没有恋战,因为他知道箭到白修的人就已经到了。
“留下她,我不会为难你”白修的声音高冷的就像是山上的寒风,呼呼的响彻山野。
梁若钧回头望了一眼,冷静中全无惧色。
在二人身影消失后,白修出现,他形同一片洁白的羽毛,将手中的弩交给身后的黑衣使者。
他抬头望向峰顶,不知是在对谁说道:“既然你不愿回头,那就只有一战了”
山顶上立着一块巨大的怪石,怪石形同怪鸟,侧畔石缝中挺拔长着一棵针叶松,两者相依而存。
呼出一口气来,天气干冷到了极点。
白修身后背着长剑,定神看着梁若钧,梁若钧手里握刀,挡在李彤云前面。
黑衣使者箭已在弦,但没有白修的命令也只能等待。
“把她交给我,你可以走,哪里都行”白修面无表情的说道。
梁若钧笑了,“身后就是悬崖,我无路可退,就算有,这一次我也不打算选”
“果然如大人所言,你真的执迷不悟”
“大人?你可知道我们的大人为何留下她们近两年,如今又要倾巢而出杀之而后快?”
“因为他一直在赌,拿人命换回足以让黄龙戍恢复昔日辉煌的权力,而这一切都充满残忍和不光…”
“胡说八道!”
白修怒气横生,眉间杀气腾腾,他冷笑起来,“闲话少说,拔刀吧”
话音未落,他雪白身影突然开始模糊,转瞬间化作数个虚影,每一个都一模一样分不清真假。
梁若钧来不及去看李彤云,将手中的刀横在面前。
白影转瞬即至,梁若钧手里的刀也开始有了动作,但护住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不远处李彤云的方向。
白影由实转虚,又很快由虚转实,数个虚影在关键时刻重叠在一起,在这一刻杀气达到了顶峰。
刀光织就了一张网,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路。
可是,在刀剑交错的瞬间,一股血腥之气带着磅礴的气势呼啸而至,还是出乎梁若钧意料。
梁若钧退了数步方才站稳,身上衣衫猎猎飞舞。
他深吸一口气,皱眉道:“血祭?”
他没有想到白修带来了黄龙戍秘传之物,这把剑据传是当年一位前辈高人所用,以杀人饮血成名,有魔剑之称。
“梁若钧,今天我就替你杀了她,再带你回去向大人认罪或许还有一丝余地”白修手持血祭,几乎咆哮着说出这些话来,白皙的脸上好像也多了几分血的鲜红色。
梁若钧依旧摇了摇头,说道:“即便前路坎坷,我又何曾退过”
说罢,刀划长空,其势若鸿,迎着阳光下独有刺眼的血色残影而去。
不远处,山峰到了尽头,下面是空谷绝壁。
李彤云被梁若钧完全挡在后面,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毫无保留的保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