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冷冽,本就身如残阳的皇帝徐贞义如今更是每况愈下。
自从几个月前发生了行刺事件,皇帝震怒,六皇子遭到圈禁,但皇帝并未做出更为严厉的处置,让很多处于观望态度的臣子一时不明所以。
一夜风声凄厉,一顶蓝顶小轿越过无人的辅政桥朝庄严的皇宫而来。
在宫门前换过牌子后,御林军将小轿放了进去,这是多日不曾开启的宫门第一次迎进了外臣入内。
温暖的春阁里,女子安静的守在火盆旁,时不时翻动烤架上的全羊,不敢稍有疏忽。
九皇子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衫正在阁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蔡问天坐在软椅上,喝下一杯茶,然后又盯着面前的书看了进去。
“蔡老师”九皇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说父皇现在什么情况?”
蔡问天缓缓放下手里的书,“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不好”
徐子瑄凝紧眉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老头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处置老六的事情上显然又留了一手,他到底是想怎样?”
这句话虽是问句,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口中的“老头子”就是当今皇上。
这时,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低声禀报。
“殿下,是裴大人来了”
徐子瑄眉头一展,他身边原本是没什么人的,只有帝师蔡问天常伴左右,而裴纶原也是个闲散的主官,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搭上了自己的船。
“快请进来”
裴纶裹着厚厚的袍子,一看到徐子瑄就赶紧要行大礼,徐子瑄挥手让他不必客气。
“裴大人,我们是自己人,虚礼就不必了”
裴纶看了一眼蔡问天,躬身行礼,然后表情凝重的说道:“今夜宫门开启,殿下可知进宫的是何人?”
“什么?父皇他召见了人?”徐子瑄眉头紧锁。
“不错,我的人亲眼所见,正是秦相!”
徐子瑄听了看向蔡问天,蔡问天拂了拂长须,沉吟道:“陛下病体愈发沉重,这个时候召见臣子大概也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遗诏!”蔡问天撩起眼皮,与裴纶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徐子瑄寒声笑道:“好啊,好啊,老六都已经公然行刺了,他现在也不肯承认事实么?到了这个时候竟是还留了一手!看来父皇临死想的还是他呀”
“殿下勿急!”蔡问天道。
“此事并非没有回转余地”
徐子瑄转回身,眼神变得炙热起来,“蔡老师请说”
“天瑞一朝,天下皆知一文一武,秦延年居相位,司燕北掌天下兵马,二人虽有不和,却尽是陛下倚重之臣,这个时候如有要事也必交由二人,司燕北领兵去了北境,眼前只有秦延年一人。殿下,此事关系胜败生死,为今之计,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蔡问天看起来像个垂垂老朽,但说话铿锵有力。
“遗诏若是真如我所想传位给老六,到时恐无法挽回,就算我要起兵,奈何京城御林军,卫戍军数万兵马皆在秦延年手中,届时他手握兵权,又有遗诏,我拿他也毫无办法”
“哈哈哈,我倒觉得这个不难,就算陛下遗诏传位六皇子又有何惧,他现在毕竟待罪之身,想要继位也并非易事”裴纶突然大笑说道。
“现在关键之处在于秦延年,若是殿下能将其收在麾下,即便遗诏是传位他人,想要改上几个字又有何难”
此言无异于篡改诏书,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就连蔡问天也不得不对裴纶刮目相看起来。
三人忽然沉默下来,心跳声与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
“秦延年此人不但老谋深算,对父皇更是忠心无比,父皇为太子之时重臣多不看好,唯有他一直追随,后来以才能升迁宰相,多年来深受信任,他又怎会…”徐子瑄皱着眉为难起来。
裴纶嘴里扬起,似乎胸有成竹。
“殿下只知道他有一片忠心,却不知其心中亦有抱负,当年陛下继位,也曾有过励精图治的想法,任用秦延年大肆改革,不但鼓励农商,兴修水道,还要改革强军,可惜阻力越来越大,最终陛下妥协,秦延年也只能收敛锋芒…这么多年来,他都深以为憾”
裴纶认真说道:“臣以为,逢此风云变幻之际,掌握人心人人皆可为我所用”
“秦延年亦是如此”
“老爷,黄龙戍魁首裴纶求见”管家弯着腰向秦延年禀报。
秦延年放下手中的笔,有些惊讶,裴纶与自己向来没有什么来往,若非上一次因为秦殊观之事,他绝不会去见此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此人前来倒有些耐人寻味。
“要不老奴回了去”管家见他没有言语,试探的说道。
“不,请裴大人到书房来吧”秦延年说道。
没过多久,裴纶就到了书房外。
“秦相,下官裴纶拜见!”裴纶拱手,站在门外满脸笑意。
秦延年抬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笔却没有放下,写完了“天下”二字才伸手相迎。
“裴大人,恕未远迎啊”
“秦相客气了”他一眼看到书案宣纸写下的两个字,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嗯,秦相果然胸怀天下,下官佩服佩服”
秦延年拂了拂长须,“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乃我等臣子分内之事”
“只是可惜啊…”裴纶感叹道。
“裴大人何出此言?”秦延年不解问道。
裴纶笑了笑,朝外面望了一眼,秦延年会意,让管家关了书房门,人也退了出去。
“裴大人可以说了”
“下官为秦相感到可惜”
“我已位居宰相,不过一人之下,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裴纶缓缓摇头,“秦相,下官唯有一言为君计之,如今我朝虽居天下中心,商贾通达,民生富庶,但西、北皆有强敌,每有大军压境只能卑躬屈膝,似遣女子和亲之事更是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不知道这样的天下可是秦相想要的么?”
秦延年脸色阴沉下来,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裴纶继续道:“陛下生于武帝强权年代,虽也有心图治,可惜性情软弱,以致秦相抱负之心无从达成,不知下官说的可对?”
秦延年眼神虽然不善,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就是事实。
“是又如何?”
“那秦相以为六皇子可似人君?他从来倚重的是司燕北,而大将军杀伐果断,与秦相因公子之事更是结下仇怨,秦相可能与之和平相处?”
秦延年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司燕北,他们两个确实是一生之敌。
“现在摆在秦相面前还有一个机会…”
“你当我是什么人?”秦延年突然大怒起来。
“我们自然是一种人,有野心有抱负,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想必秦相也该明白其中道理,六皇子圈禁之事消息这两日刚刚离开京城,一旦到了大将军手中,他会怎样想,应该不言而喻吧”
“现在摆在秦相面前有一个机会,一个不只可以位极人臣,甚至可以排除不一样的声音,得以指挥整个天下的机会…”
秦延年花白的须发闪着光芒,他忽然抬起头望向窗外,许久。
他好像看到远处云海里跑来的人影,他们青葱岁月,一起昂首挺胸,豪言壮语气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