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固山外,寒风凛冽,足足吹了一夜。
时辰尚早,窗外却已是一片大亮。
北方入冬早,人们卸下农事,每当隆冬时节都显得无所事事,这样寒冷的早晨只想躲在被子里,好让捂了一整个晚上的温度去的慢些。
北平道拒北城的大帐里,火光照的通红,大将军司燕北一夜未眠,这时靠在帅案后的软榻上微微闭眼。
大帐外飘了一夜的鹅毛大雪这时也已经停了,远处的北固山好像一夜之间穿上了一件雪白的外衣,以完全不同的崭新面貌迎接新的一天。
身穿重甲的镇北将军顾西风踏着雪地,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大将军营帐。
守在大帐外的近卫一夜未曾合眼,见到他的到来还以为自己已经睡着入了梦,揉了揉眼睛才得以确认,刚想禀报,却被顾西风摆手拦住。
他示意近卫不要大声禀报,近卫会意,轻轻掀起厚厚的帘子,请顾西风入内,像这样可以不经通秉就进去大将军帐的整个军中也不超过两人,顾西风便是其一。
顾西风踏进营帐,见司燕北正闭目入寐,便没有出声,只是双眉紧皱,似有急事需要禀报。
“你来了,可是临岳城又有新的变化?”司燕北仍闭着眼睛,却早已知道帅帐里多了一个人。
“大将军…”顾西风知道司燕北已多日未曾睡个好觉,有些不忍打扰,没想到还是把他扰醒。
他搓了搓冻的通红的双手,从甲叶里取出一封书信,书信上印着殷红的云泥,封页上没有任何字迹。
“不是临岳城,那里铁运筹还顶得住,是京城来的六百里加急…”
司燕北抬眼看了看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戍边大将,显然他声音有些急促,顾西风与王右军两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两人不但守住边疆,更是他多年来得以稳固东阳军中的助臂,都是见惯生死大场面的,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心境稍起波澜。
“京城莫非有什么变故?”司燕北扶着几案站了起来。
顾西风赶紧上前,“大将军,事情有些怪异”
他把信件递到司燕北面前,司燕北接过没有急着拆开,反复瞧了两遍,最后目光落在尾白一行不起眼的浅痕上面,那是用特有的小印按下的送信日期。
“七月初三!”
“不错,这封信七月初三从京城寄出,用的是将军府驿的六百里加急,可算来却足足跑了四个月有余,会不会是这印记拓错了”顾西风沉声说道。
司燕北缓缓摇头,“不会,府上云泥与朝廷所用各有不同,拓迹更是多年来我与六皇子传递军中消息专门而设,一切都有专人负责,绝不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处”
“可是这四个月…”顾西风刚一出口就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莫非是有人故意让消息延后传出?”
司燕北没有看他,而是捡起几案上的匕首,在蜡烛轻轻烤灼,然后动作迅速的将云泥割下。
“这些年来不论大事、祸事何止千百,哪一次我们还不是一起挺了过来,何须如此紧张”
他抽出里面的溪黄纸,在掌中放平,“京中让我放心不下的只有六皇子,他脾性急,遇事不知变通”
他缓缓展开,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最后将信纸递到顾西风手中。
“没料到,他们还是趁着这个时机急于动手了”
顾西风赶紧览了一遍,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如饮寒风。
“这,这怎么可能…”
“六皇子暗使妾室在寿宴上行刺陛下不成又心有不甘,如今已被圈禁,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司燕北面带悔意,轻叹一声,“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我思虑不周啊”
“事已至此,我们该如何…可否即刻回师…”顾西风问道。
司燕北摇了摇头,“不可,大战未完,大军绝不可轻动,为今之计更要打一场大胜而后班师,只希望陛下的圣体能挺到那时”
他大手拍在几案上,轰的一声大震。
“即刻传令,率大军北上”
宫墙之外,有一座不起眼的青瓦宅院,与临近的几条街都有些明显的区分,好像是既不属于皇宫范围,又被街区所排斥。
但实际上,这里仍属于皇宫禁地,只是未曾列入宫墙范围,位置与地位都极其特殊。
多好来这里都未曾住过人,由于疏于打理,又逢秋冬时节,这里荒草丛生,从内到外都有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气息。
冷风过境,虽不似北固山的茫茫大雪,京城里也飘了一夜的雪花,到了天亮时,地上,屋瓦之上尽是雪白。
梁若钧此刻正站在破落的小院外,四处望了望,天冷凄清,连人影都没有。
他轻轻推了推朱漆脱落的大门,没想到一推即开,不禁叹了一声,然后跨了进去。
院子不大,一座青砖小屋,坐北朝南,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庭院中间长着一棵大树,树下黄叶堆积,现在已覆上一层浅雪。
可以看得出来,庭院周围原是绿植盆景,只是现在凋零的凋零,疯长的疯长,看起来凌乱不堪。
就是这样的地方,就连最街上的乞丐恐怕也会嫌弃,可此刻,就在树下,一个人正肆意坐在黄叶上,倚靠着大树,头发胡须蓬乱,倒真似一个邋遢十足的乞丐。
梁若钧却在这样的人面前躬身一拜,“殿下如此自苦,岂非早已忘了当年驰骋沙场的豪情壮志?”
原来,树下颓败如死的汉子竟是前几个月闹得京城满城风雨的堂堂六皇子,数月过去,当外人都以为他死在了天牢的某个角落时,他却一个人醉倒在这个没有人会注意的地方。
恍惚中听到声音,徐子胤微微张开眼睛,口齿有些不清,“驰骋沙场?呵,那个人早已死了,现在你眼前的不过是个活死人而已”。
梁若钧看着眼前这个跟昔日完全迥然的人,突然大笑不止。
“只不过是人生路遇转折,天瑞朝最像武帝的皇子竟会变成这副模样,你的皇室血脉难不成都已冷了?我看你死后也莫称太祖武帝之后,以免迎来耻笑!”
徐子胤虽已心灰意冷,但心中傲血仍在,何时听的了这般言语,登时大怒起来,咆哮道:“梁若钧,你不过是一个小衙门里的捕快而已,就算本王落魄街头不复从前,也绝轮不到你在这里戏虐嬉笑!”
梁若钧见他如此,反倒有了几分安慰。
“殿下,我此次前来只想告诉你,只有人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他将一枚同心锁放在地上,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徐子胤捡起同心锁,一面刻着“同心永结”,一面则是“勿负此生”
他苍白的脸上好像多了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