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下午到达的临安城,崔掌柜带着小五和霍城,又买了两身体面的锦袍,说一会儿带他们去吃顿好的,地点就在临安城最豪奢的开元酒楼。
时辰尚早,几人就在旁边的一家茶楼里喝茶,霍城意外地发现开元楼斜对面有一家药房,名字也叫“三春堂”。他问小五,这家药房和苏州的三春堂重名,不会是同一个老板开的吧?
“当然是苏州那家的分号了,就相隔一二百里地,谁做生意愿意和别家同名?”
霍城摸着鼻子,有些尴尬,在苏州药房见过的那个青衣伙计,可不就在那门前忙碌么!看样子这家铺面新开不久,各种促销礼品,在门口的长桌上摆成了小山。
天渐渐黑了,三层楼高的开元酒楼两侧,无数的红灯笼如瀑布般垂直挂下,照耀着鎏金的牌匾门头,熠熠生辉,富丽堂皇。
门前人群熙攘,衣饰华贵的客人,刚从豪华的碧油马车里下来,就有小厮上来搀扶着,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一路迎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堂。
大堂里春意融融,正中一座巨大的琉璃灯山,晶莹剔透,宝光四射。四角配饰着假山流水,香雾袅袅,无比气派……
有衣衫清凉,环佩叮当的美貌知客娘子过来领路。
楼上,装饰风格各异的包厢里,不时传出推杯换盏划拳声……,莺声燕语歌舞声……
四人落座在一间宽敞豪华的包厢里,土包子出身的小五啧啧惊叹,就吃个饭而已,这包房不但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还布置了茶台软塌,雕花的紫檀书案,文房四宝样样齐全。
崔掌柜笑呵呵地让霍城点菜,霍公子可不客气,拣着自己爱吃的挨个翻牌,小五看了上面的价钱直接不说话了。
知客娘子送热水毛巾来的时候,崔掌柜就在她的托盘里放了两片银叶子算小费。小娘子笑着道了一声谢,转身就取了一个红漆托盘,用眼波示意崔掌柜再翻些牌子,崔掌柜笑着摆手:“饭后我约了你家令老板谈事情。”
那小娘子听了这句脸色倏地变了,慌忙收了托盘跪下致歉:“唐突了客官,请恕罪。”
“不打紧,赶紧上菜吧!”女子低头匆匆离去。
小五傻呵呵地云里雾里,霍城和那护卫眼皮也没抬一下,小五知趣地没有开口询问。
满桌珍馐美味,薄如蝉翼的生鱼脍鲜甜可口,黑陶片瓦炙烤的松茸浓香扑鼻,巴掌大的黄油蟹……,
霍城吃得毫无贵公子形象;小五有些拘谨,感觉吃下肚子的都是金子。
“你们墨大人日常喜欢吃什么?”崔掌柜示意小五随意些,顺口问他。
“炭火涮锅,他说最方便,什么食材洗洗就可以烫来吃了。”小五仔细地想了想回答。
“还有干咸菜下酒。”霍城补了一句。
“就是就是,他还每回喝酒都要咸菜来着。我们厨艺不好,做的菜他好像不大喜欢。”小五想着那个性格古怪的墨大人,这开元楼的山珍海味不知道合不合他胃口。
“下回给他带个京城的铜涮锅,那东西吃火锅最合适不过了。”崔掌柜微笑着对护卫说。
“他什么时候来苏州可说不定,今年就见过他一回。”
墨大人总是神出鬼没的,还有那个陈副总镖头也是。钱掌柜最怕这两位爷突然现身在内堂,每回都是跟见鬼一样吓人一跳,楼总镖头不知骂过多少次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小娘子送了一盘时鲜瓜果并漱口水进来,还说一楼后园子里正在唱戏,有戏单可点。这酒楼的各种豪奢消遣果真不逊于京城樊楼。
崔掌柜带霍城去见那为令老板,留下小五和护卫去后园听戏等待。
知客娘子带着两人上了三楼,七弯八拐地穿过数个走廊屏风,进了一间布置豪奢的巨大书房。
开门的是个雄壮如山的彪形大汉,门内左边的软塌上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的瘦弱男人,一个美艳的女子正跪在地毯上,伺候他抽一杆大肚水烟斗,空气里弥漫着阿芙蓉特有的味道。
看见崔掌柜和霍城进来,瘦弱男子坐起了身子,撤去烟斗笑着说:“叫崔老板见笑了,请坐请坐。”
崔老板笑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京城里的贵公子们也喜欢抽这个烟斗,令老板好享受。”
霍城站在身后,他知道,京城里抽阿芙蓉水烟斗的人真不少,东西两个坊市里都有烟馆,天天门庭若市。他和连仲还好奇地去光顾过一回,里面糜烂得不成样子,实在不对二人胃口,后来再没进去过。
崔老板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精美的小盒子:“这是南洋来的极品福寿膏,请令老板尝尝,每次挑一点加在烟锅里,真真是赛神仙啊!”
“哦——?,想不到崔老板也好这一口”
“哎——,我哪有这福气啊!家有河东狮,不敢随意潇洒呢!”
“哈哈哈……,崔老板这次有何贵干啊?家父说您在京城的生意可是不小。”令老板不再寒暄。
“是这样,之前无意接了个走南洋的家什生意,令老板生意做得兴隆,这出去的水路还得劳烦您行个方便。”
崔四源啜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九月里送了第一趟凉席,两条驳船;当时不懂规矩,在盐官港装海船以后,还没行到月港就出了意外。这个生意赔钱事小,可惜的是跟了我三十年的大匠师傅……,哎!南洋客人知道了这事,也很是愧疚,不但没有作废生意,还约定明年继续用香料换凉席。令尊在京城手眼通天,也是有好友引荐,才来临安请令老板帮帮忙的。”崔四源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请令老板开个价,为明年的生意保个稳妥通道。”
“这种事情,不是该官府出面维持么?”令老板幽幽地开口。
“哎呀!明人就不说暗话了,这江南地面上,谁不知道漕运,海运,‘太平令’,您说是吧!”崔掌柜脸上的胖肉都笑成了一朵花。
“崔老板过奖了,您后面这位公子是何人呀?”
“哦!差点忘记了,这位是我家老夫人的嫡孙,范城公子”霍城顺从的上前一步,给瘦弱地令老板施了一礼。
令老板眯缝起了眼睛,狐疑地打量着霍城:“范公子?你家主不是姓霍吗?”
“我家老夫人姓范,虞城人氏。”崔四源笑吟吟地解释道。
“哦~~,我明白了,这位就是前段时日被博阳侯除名的那位公子。”令老板恍然大悟:“咦——,崔老板就不怕我把他卖给周家?”
“哈哈……,令老板的格局不至于如此,这点自信崔某还是有的。”
“哈哈哈……,好说好说。”
霍城脸色十分难看,半天春风和煦的路程,再加一顿山珍海味的晚餐,崔四源事转手就把自己的身份卖给别人做筹码,这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吗?
霍城扭头看向门窗,都有练家子的彪形大汉把守,这一幕让令大老板笑得更开怀了。
他兴奋地拍掌大吼:“给范公子上乌香。”
崔四源大惊失色,连忙说:“令老板太客气了,范公子年幼,不能这么宠坏了,崔某今天肆意在外,没有内子唠叨,不如就让崔某来开个荤?”
霍城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崔四源抢过点着的烟斗,忙不迭地含在嘴里猛吸一口,被呛得连连咳嗽,仔细品咂味道,感觉奇特而古怪,又接连吸了几口,直接竖起大拇指称赞:“有劲儿,果真名不虚传。”
令大老板满意地大笑起来,随即在崔掌柜的眼前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四?令老板是答应崔某的请求了?”
“四成,你明年的南洋生意,我入四成,干股。”
崔四源的脸色变了,他放下烟斗站起身子:“我这生意比不得其他买卖,日常家什而已,利薄,当不起这许多份子。”
“不急,崔老板回去想好了再定,这海上买卖不同陆上,你知道天竺和吕宋人的船上有多少黄金吗?我们这里上岸的九牛一毛而已。”令大老板有些不屑。
“请容崔某禀老夫人定夺,过后再回话令老板。”崔四源刚才吸食了几口乌香,这会感觉有些心悸烦恶,赶紧借坡下驴说告辞的话。
“好说,崔老板请自便。”
崔四源脚步有些踉跄的出了房门,霍城沉默地跟在身后,还是伸手扶住了他:“公子勿怪,容后细禀。我现在有点喘不上气儿……。”
霍城知道,刚才吸食的乌香起反应了,崔掌柜身体肥胖,第一次过量难免难受。
幸好护卫和小五赶了上来,搀扶着崔掌柜出得大门,恰好又看见那家叫“三春堂”的药房,霍城决定先扶崔掌柜过去看看。
临安城夜市繁华,药房还没有打烊,进门就看到那个青石伙计。
霍城连忙说明情况,那个叫青石的少年脸色古怪的看着小五和霍城。扭头叫着“七叔,七叔,有客人。”
少顷,从后堂转出来一个清朗儒雅男子,他看着脸色苍白,昏然欲睡的崔掌柜,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请先生救救他,刚才被迫吸食了乌香,现在感觉喘不上气儿”霍城急声。
“扶他坐下,先喂他茶水,越多越多好”儒雅男子给崔四源把了把脉,又翻看了一下眼珠子“不要紧的,我去去就回。”
“这是沈先生吧!你们都过来啦!”小五和青石相熟,好奇地打望着这新开的药铺。
“你们今天穿得这么骚包,就是陪这位爷来吸乌香的?”青石也认出了霍城。
“诶!我们车马行执事周到,你要有什么排场需要,我们也同样帮得。”
一个长相清秀的药房伙计,拎着一壶茶小跑过来:“这里有温茶水不烫的,快给客人服下吧!”
霍城寒着脸接过来,直接用壶嘴给崔四源灌水,问护卫:“崔伯原先有什么老毛病没有,别人吸食了乌香都是精神百倍的,他怎么难过成这样了?”
护卫摇头:“日常在京城他从未吸过,夫人时时管束着他,酒也不让多喝。”
沈七手里端了碗药汤走出来,让护卫给崔掌柜全部灌下,又给他在梁门和天枢穴位上施了银针。
片刻功夫,崔四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呼吸平缓下来。
“客人脾湿肺热,需要注意饮食,不可再吸食乌香。”沈七见他醒转,温言提醒道。
“谢过沈先生。”霍城施礼致谢。
“公子客气,本药房只卖药不诊治,刚才事急从权,还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