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城,距离苏州三四千里远的蜀中,怪不得把楼大石给累成这个样子。霍城在心里感叹,接下来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气氛有些尴尬。
“我说,霍城啊,你起先跟我说你叫吴小六,这会怎么就改口了呢?”鹞子嘴里嚼着花生米,眯着眼睛在旁边插话。
“起先不清楚陈总镖头身份,不敢直言。”
“哦——,怪我脸上没写字喽。罚酒,你干不干?”山鹞子蛮不讲理,尴尬气氛就被他给胡弄没了。
“正好没吃晚饭呢”话刚说出口,霍城就听得有风声直扑面门,慌忙偏头躲开,才发现是一只酒碗飞过来。
山鹞子笑呵呵地给他斟了酒:“身手还可以嘛!吃饱了我们来走几招。”
霍城不好回应,喝干了酒水就抓起筷子吃菜,今天跟马车一天也确实饿了。
他不去看非罗的表情,干脆用酒肉塞满嘴巴,墨非罗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说不清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还是他的武功太高强。其实他都没有切实领会过,就无端感受到了,很奇怪的,有人的气场可以强到这种无形施压的地步。
霍城有些郁闷地狼吞虎咽,仿佛吃进去的是力气和胆量。
刚才山鹞子说吃饱了要试试自己的功夫,搞不好就是一顿胖揍,吃进去说不定还得吐出来!
想到这里,霍城就停了筷子:“陈总镖头,我只会点三脚猫功夫,拿不出手的。”言下之意是,你老人家是高手大侠,不要来欺负我这个小虾米,刚吃饱的汉子不能吃这个眼前亏。
“诶!就不喜欢你们这些官少爷的油滑劲儿。”山鹞子摇头。
“嗖——”筷子下面空了,霍城有些无奈,今天这顿揍看来是逃不过了。
山鹞子还蹲在竹椅子上,月光在他身后投下一道深黑色的影子,形如山魈。
霍城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吱呀”一声轻响,鹞子在椅子上消失了,下一刻,霍城手中的筷子被两根手指凭空折断,紧接着身子就被踹飞上了半空。
屁股巨疼,霍城在半空里提了一口气,想等下落地的时候不那么响亮,免得把睡觉的那位救命恩人给吵醒了。
事实上是他想多了,身体快要砸落地面的时候,又有一脚踢了过来,霍城不想再被踢飞出去,手脚并用,立马抱紧了踢来的这条腿,哪怕肚腹间被震得生疼,打死也不松开。
山鹞子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无奈的手法缠住自己,甩也甩不掉,心里直骂娘。于是屈膝往地面跪撞,霍城等的就是他这个动作,后背着地的瞬间立马撒手翻滚,侥幸地逃脱了这记碎骨跪压。
“小样儿”鹞子扭了扭脖子,一个扫堂腿横扫过来,平地起了个小旋风,霍城顾不得疼痛,立即挥掌拍向地面,身子借力腾空,手臂被脚尖扫中,麻酸疼痛无比,身子勘勘避过这非死即残的夺命腿。
心里叫苦不迭,这疯子要试到什么时候?
鹞子连续两腿落空,脸上有点挂不住,感觉这小子是属泥鳅的,实在狡猾。霍城站在地上弯成了一只大虾,鹞子狞笑着翻掌平推,快若闪电,劲风笼罩,这点距离,嘿嘿......
但是,鹞子的手掌落了空,霍城整个身子,在他掌风到来的那一刹那,很光棍的直接栽倒在地,鹞子脚下跟着发力,收势不住差点被绊个趔趄。
霍城倦着身子躺在地上,口气虚弱“太疼了,我要吐…”
“哇——”
……
刚吃下去的东西,三两下又被打得吐出来,那味道绝对酸爽……
鹞子逃得离霍城足足三丈远,躲在呼噜震天响的楼大石身后,捏着鼻子骂娘。
非罗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连仲站在门口,心里直叹气:“太凶残了,我兄弟也忒可怜了。”
愤怒地连仲弟弟目不斜视跑进院子,当其他三人都是空气,搀扶着呕吐得浑身酸臭的霍城就往外走,嘴里还在埋怨:“满到处找你吃晚饭,你居然跑这里来偷吃好的,现在坏肚子了吧!真是的,吃独食儿……冒酸水儿……”
这他娘地都是捣浆糊的人才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京城纨绔子弟祖传的吗?山鹞子在心里感叹。
出了院子,霍城就站直了腰身,疼得呲牙咧嘴地直吸凉气,连仲眼神怜悯地看着他直摇头。
“哎!人在屋檐下啊……”霍城勾着连仲的肩膀,在心里问候山鹞子的祖宗十八代。
小五很贴心地端来一锅子米粥,还有两碟小菜。善意的安慰着肚子和屁股都疼得坐不下的某人。
“我们每个人都被揍过,三两月的总要被拾掇拾掇。钱掌柜说的,挨骂脸皮厚,挨揍功夫深,往后,你就是我们镖局的人了。”
这是什么歪道理?
“哪我呢?什么时候也会揍我?”连仲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还吃了亏。
“你明天去琼州!连大将军有信来。”钱掌柜手里拿着封信,边说话边走进来。
“老头子还没忘记我呀?”连仲高兴地一把抢过信件,霍城静静地转去后面换污秽的衣服,等他再回到桌边喝粥的时候,连仲一脸歉意地看着他。
“橙子,我爹要我去琼州历练,你和我同去,我们在一起总归好些。”
“不用了,我就留在这里挺好的,琼州蛮荒地,我干嘛要跟你去受那个罪呀?过不了多久我还要回京城看奶奶。”霍城埋头喝粥。
连仲很郁闷,他知道霍城对自己存有愧疚,但碍于兄弟情面,不好客气得生分。他娘滴,人太熟了有些话反而不好说出口。
“橙子,我知道你不甘心,都是他娘地堂堂七尺男儿,去军队总好过在这镖局里看人脸色吧!等事情差不多了,你我兄弟再杀回京城去,把那帮渣滓们杀个屁滚尿流。”
连仲幻想着在老爹麾下摸爬滚打,练就一身沙场本事以后,再回京城去大杀四方,想想都威风得爽。
“这里还不错,你安心去琼州吧!好好跟大将军学带兵打仗的本事,等以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好好比试比试,不要总输给我。”霍城笑着拍拍好兄弟的肩膀,为他有老爹爱护收留而高兴。
连仲心里是真舍不得,但都是混过京城圈子的贵公子,要是霍城能同去军中避难,老爹的信里不会只字不提。事实上,信里的措辞极为简单粗暴,真到了琼州军营,绝对没有自己好果子吃,别的不说,一顿家法毒打肯定是逃不过的。
连仲掏出之前打死都不给的几张银票给霍城,希望他往后能派上用场。
霍城笑着给他丢回去,把楼大石带来的油布包袱打开给他看,钱财确实不缺,霍大哥准备的假身份给了连仲,想想又把那副连弩给包上。
这是去年生日的时候,霍元送的,设计十分精巧,比神机营的东西不知要好多少,这个带给连大将军,可以想办法仿制,配置给兵卒斥候们使用,战场上也多一分助力。
收了这个,两人一坐一站的在房间里相对无言。
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伙伴,在京城天街上鲜衣怒马地招摇过,在国子监学堂里鸡飞狗跳地胡闹过,也在月黑风高的黑夜里杀人放火过……
这样的铁哥们就要分开,怎能不叫人伤心难过,何况还只是十五岁的热血少年。
“诶——,我们不能像女人样儿的哭鼻子啊!”连仲跳起来,同甘共苦这十几年,现在他鼻头眼眶无比酸涨,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泪,干脆扭头冲进了院子里。
“我们再打一架吧!下回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了。”倔强地少年站在院子中央,让黑夜掩饰着满脸的泪水和不舍。
霍城一言不发地操起墙根的长棍……。
天蒙蒙亮,勤劳的小五早早的起了床,院子里一片狼藉,几截断棍躺在地上,枯黄的落叶被无数凌乱的脚印踩进了泥地里,像一片山河地图,透着破碎,隐现斑斓。
小五默默地收拾,连仲已经离开,霍城还在蒙头大睡。
......
秋天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像离愁,有些冰凉,还有些绵长。
田野里的水稻早已经收割完了,经过雨水的滋养,没过几天,余下的稻茬上,又有稀疏的秧苗冒了出来,如果老天给脸,半个月后还能收几斤二茬稻子,这就是肥沃的好田地啊!
成群的野鸭子和白鹭,开始在草窠里下蛋。趁着雨天无事,小五挽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稻田里拣野鸭蛋,霍城皱着眉头站在田埂上,身旁的篮子里,已经有不少花花绿绿的野蛋,看上去脏兮兮的。
自从连仲去了南边,霍城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每天默默地跟在小五身后。帮他算筹填写单据,跟车押送各种货物,闭着嘴巴拼命干活,晚上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爬起来,在院子里舞刀弄棍的消耗一番体力。
那天晚上被山鹞子收拾一顿过后,第二天就没再见到那三个高人。
钱掌柜对他比之前更亲和了些,偶尔空闲地时候会和他多说两句话,用小五的话说,这是把他当自家人了。
霍城没有再想去苏州城里,找那些在从京城开过来的商铺分号,家里也没有再写信来。在这千里之外的异乡,除了车马行里几个人,再没有人认识他,在意他,哪怕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剔眉毛,还在城门画像下,来回了两三趟。
他仿佛被之前熟知的一切给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