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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夜半访乌衣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3913 2024-07-06 15:19

  “昨日不升堂,今日还不升堂,县令大人这是怎么了?”诉告之人被拒之门外,极不情愿。

  而围观的百姓则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前阵子抵御叛军辛苦劳累所致,有的说是私通叛军怕朝廷治罪不敢升堂,众说纷纭后纷纷散去。

  东侧角落里,俩衙役正交头接耳,有说有笑,桓温悄悄绕了过去。

  “咱们老爷这场病大概是被吓的,连着两日不办公务,叛军灰飞烟灭,他还担心什么?”

  一个衙役奚落起自家老爷,另一个神秘兮兮道:“你呀和百姓一样好忽悠。知道吗,江县令并非染恙,出远门了。”

  “你别吹嘘,县令大人的行踪,你怎会知道?”

  “不是我吹嘘,我的表弟在县兵当差,前日晚上当值,看到一辆马车出城,驾车的就是刚刚那位面色红润的管家。你想啊,管家亲自驾车,那么车子里面坐的人你说会是什么身份?”

  “是江县令!”

  “而且,我还告诉你,马车车身宽大,马蹄声很沉闷,表弟懂马,他说车上要么就是拉了重物,要么车上至少得有四五个人。我琢磨着,八成是进京交通大人物去了。”

  “别吹,你就那么确定?”

  “你想想看,江家人都在县衙,并未出门。而且,马车黎明时出城,走的又是北上的官道。不去京师,还能去哪?”

  “啪嗒!”一块瓦片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劲扒在院墙上向内张望,不小心碰到瓦片。两个衙役闻声看见有人,收起话头,迅速追上前去。

  “何方蟊贼,站住!”

  二人一看露馅,走大街穿小巷,匆匆逃出泾县城。

  韩晃走时,搜刮十几车的财物,江播还要到京城孝敬,他一个七品小县令,这些钱从哪里来?凭他的薪俸,杯水车薪!

  再者,他和京城里什么大人物交通?官场等级森严,豪门中的看门人都比县令尊贵,谁会搭理他?

  桓温不得其解,忽然又想起郗鉴的告诫,江南诸县,藏龙卧虎,很多看似不起眼的末品微官兴许背后就有大族的身影。

  就拿江播来说,在官场上善于逢迎,精于吹拍,桓彝一到宣城,他便送上金银前来拉拢示好就是明证。

  早不去晚不去,就在桓温扔下人头的次日,江播去了京城,莫非和此有关?

  江家如临大敌,更加戒备,今后难以再有机会下手。

  二人一合计,不如先回去暂避几日,待朝廷下诏后,形势明朗之时再定行止。

  而此时,江播志得意满,刚离开乌衣巷返回泾县!

  那是昨日傍晚,王导下朝后,在府邸端坐,成帝交给他奖罚平叛之事还未理出头绪,方方面面都要兼顾。

  既要符合公允的旨意,还要顾全诸多门族的私利,真不是件容易之事。

  用罢饭后,便一头扎进书房,开始谋篇布局,在纸上画起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线条,一幅蛛丝网一样的图案脉络跃然纸上。

  “老爷,门外有客人来访。”管家轻轻敲门。

  王导不耐烦道:“不见不见,没见我在书房忙碌嘛,不得打扰。”

  “老爷,对方自称是泾县故人,还带来几箱子东西,奴才不敢怠慢。”

  “哦,是他!”王导打开门,吩咐道:“叫他到西厢房等着,把下人们都支开,我一会就到。”

  “太傅安好,下官泾县令江播拜见太傅!”

  “请起请起,哎呀,看见江县令,老夫就想起那十里桃花,一潭明月,恍如仙境啊。只是可惜,朝廷方经大乱,百废待兴,君臣上下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老夫也身不由己,不能再去泾县游山玩水,憾事!”

  “太傅忧国忧民,令下官汗颜。敝县风光,下官无法带来,可是太傅最爱品尝的点心,下官不敢忘,特意捎来几盒。”

  “桃花甜藕酥!”

  江播刚打开纸盒,一股草木清香带着点点芬芳散发出来,王导脱口而出。

  “嗯!还是熟悉的味道。”王导尝了一块,口齿生香,赞不绝口。

  江播笑道:“此点心能入太傅法眼,实乃敝县之福。下官以为,它不仅仅能解馋,还能作为信物,架起太傅和敝县的桥梁,这也算是它的无穷妙用!”

  王导突然停下嘴,握着半块藕酥的手僵立不动,神情凝重,瞥了江播一眼。

  继而,双方会心一笑,想起了那个人,也明白了彼此的含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官知道太傅公务繁忙,短日内难以拨冗游览,还特地捎来了一些刚刚酿制的米酒,以慰太傅对敝地的厚爱,太傅请看。”

  王导起身一看,几个大箱子,除了屈指可数的几坛子米酒外,更多的则是白花花的东西。

  “这是何意?”

  江播解释道:“叛军作乱,京师残破,如今百业颓废,皆要倚仗太傅筹策,哪一项不需要这白花花的东西?再有,下官听闻太傅府宅遭叛军洗劫,损失颇大,区区薄礼聊以凑数而已。”

  “看来江县令并非是专程来给老夫拿点土产品尝,说吧,你我又不是外人,只要老夫能尽力的,岂会袖手旁观!”

  王导已经明白,江播大老远跑来,还孝敬了这么多的银两,战乱时期,确实不易。

  而且,桓彝被杀,作为县令竟然毫发无损,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问,今后该如何向朝廷交待。

  他明知如此,还是要让江播亲口说出来,牢牢捏住他,因为还有一些未竟之事需要着落在他身上!

  “太傅动动手指头,泾县就地动山摇,还望太傅发发善心,给下官指点迷津吧。”江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道。

  “快起来,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江播惊魂不定回忆道,那日半夜……”

  “来人啊,杀人啦!”

  天蒙蒙亮,管家睡眼惺忪,打开宅院大门,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仔细一看,是颗人头!

  江彪随即跑出来,斥道:“慌什么,哪里杀人啦?天天杀人,有什么可怕的!”

  “是,不是,是头颅!”管家语无伦次。

  “公子快看,这颗人头好像是被人从院外扔进来的。”

  江播闻言一惊,连忙从被窝里出来,顾不上洗漱,仔细辨认,脸色突变,惊悚道:“啊,是韩晃!”

  江播后脊背发凉,擦擦额上的冷汗,意识到事情坏了,赶紧吩咐江彪:“此事绝不可声张,去对衙役说,老爷偶感风寒,这几日无法升堂。”

  “爹,韩晃怎么死了,他的头又怎会跑到咱家院子里?”

  江播惨然道:“彪儿,看来咱们碰上大麻烦,秘密只怕包不住了!”

  “爹是说,咱们暗通韩晃杀害桓彝的秘密?这,这,除了叛军,就只有咱父子还有舅舅知道,不会再有旁人呀。”

  “爹我谨小慎微,自以为此事天衣无缝,究竟怎么泄露出去的呢?难道真应了一句老话暗室亏心么?冥冥之中,果真有神明,能洞察人间的一切?”

  江播肌肉抽搐不停,开始怀疑人生,相信天道。

  他脑子里不停地思索,回想桓彝被韩晃追杀,进入泾县的每一个细节。

  从发现韩晃的探子,到送信给韩晃,从吩咐小舅子悄悄打开城门,到韩晃斩杀桓彝,每一个环节都是自己的心腹亲人,没留下任何痕迹。

  连韩晃撤军回京师前让自己代行太守之职,自己恐怕将来有变都没有答应,在韩晃威逼之下才到郡衙假意敷衍,随即又赶紧返回县衙。

  听闻苏峻授首,叛军覆灭,江播当日即访贫问苦,开仓赈济,把自己打扮成参与平叛的功臣,关心百姓疾苦的好官,以掩盖犯下的罪行。

  “究竟是谁?韩晃?不可能,对他没有好处。”

  江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是小舅子?不会,一根绳上的蚂蚱,说出去,他也是死罪。再者,他现在好吃好喝的,也没有人逼迫他。”

  江彪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道:“哪有什么天道,上天才不会管人间这些狗逼倒灶的琐事,一定是那个杀死韩晃的人逼迫他说出了这个秘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江播闻言怵然心惊,平息一下惊恐,细想想也觉有理,刚才自己一时糊涂,居然相信什么天道循环暗室亏心那些愚弄百姓的屁话。

  上天要么不长眼睛,要么就是只顾自己快活,凡间的生死哀乐与神仙何干!若真是那样,自己不知遭了多少次天谴!

  “彪儿,谁有那么大本事杀死韩晃?他为什么要把头颅扔给我们,难道是知道我们的秘密想敲诈一笔?那最起码也要附上纸条谈个条件啊。”

  江彪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桓温,韩晃说他当时还在京城里。”

  “不行,爹得去京师一趟,找找老熟人,探探口风,想想办法。”

  江播别无他法,不想到解决的良方,他寝食难安。

  “大人物大智慧,他们肯定有办法,找谁是好呢?”

  “爹,我看不如去找王太傅,送去重礼,让他无法拒绝,眼下太守空缺,最好请他为爹铺路,如果能坐稳这个位置,今后再有人敲诈也就无计可施。”

  江播却疑问道:“他现在保驾有功,势头正盛,能答应吗?”

  “孩儿想他会答应的,因为韩晃那张点心的图案八成出自他手!”

  “此计甚妙,如此说来大伙就是同在一条船上。这两日,你好好在家盯着,看看歹人是否还有下一步行动。还有,把江鹏和江鲲看好,不得外出,就呆在家里,以免发生意外。”

  就这样,江播偷偷来到京师,唇干舌燥,慌里慌张,一口气将经过和盘托出。

  江播说完,这回吃惊的轮到王导,他的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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