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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延颈振哀音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009 2024-07-06 15:19

  所有的战果得而复失,功败垂成,而且殷浩生死不明,大军死伤颇多,彻底击垮了主帅庾翼。

  幸好,他捡回了一条性命,而此时的长干里,桓温焦躁不安,数日以来,未能安然入眠。

  虽然置身事外,内心却时刻牵挂着北伐的一将一卒,担忧沈劲的生死,惦念大军的成败。

  尚书台的奏报他已经没有资格知晓,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刘言川他们的暗中传信。

  终于,门外又想起了嘚嘚的马蹄声,这是自己在江北滁州境内赁下的一处民宅,特意安排了几名家丁蹲守,接送前方传来的消息,以免乞活军兄弟频繁往返桓府而引人生疑。

  “大哥,兄弟们又来信了,是慕容二公子亲笔手书!”

  “哦,是慕容恪!他来的信,估计是凶多吉少。”

  桓温接过信,紧张不安,许久不敢拆阅,生怕自己所忧之事成为无情的现实。

  “大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来拆。”桓冲接过来,替他拆阅。

  拆开后,他飞速扫视了一下,不敢再看,递给桓温,嗫嚅道:“大哥,沈劲他……”

  桓温心咯噔一下,双手哆嗦着,不敢用正眼观看,而是眯着眼睛,用模糊的视线扫去。

  纵然如此,沈劲的字迹仍然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字字如血,笔笔如刀!

  “天涯同命,兄弟同心,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大哥,这是我们兄弟在卧虎岗上对月焚香,立下的铮铮誓言。而今,小弟失约,要先行一步了,特来向大哥辞行。”

  “梁郡城下,小弟一时糊涂,误信人言,兄弟渐行渐远,几成陌路!不过大哥千万不要误会,小弟从未伤害过你,从未伤害过言川等诸位兄弟。在小弟心中,你们如兄如父,断然不会有半点伤害抑或幽怨之念,哪怕面临诱惑,遭受逼迫。”

  “分别这几年,东奔西走,徒耗光阴,辗转漂泊,一事无成。可心中的夙愿却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自己,折磨着自己。难以直面拙荆的幽怨,不敢正视犬子的期盼。小弟真的累了,乏了,厌倦了,无力再等下去了!”

  “明日将是最后一战,深知必败无疑,小弟无所畏惧,不忧反喜。因为过了明日,小弟就可以彻底放松了,永远解脱了。尘世间所有的悲喜、所有的苦乐都与我无关。”

  “临别之际,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遗孀多病,犬子孱弱,还望大哥有余力之时能予以照料。还有,小弟沈猛,失散多年,如有可能,烦能相寻。”

  “临终所托,是不是太多了点,大哥见谅,小弟实在无人可拖了!永别了,大哥!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好兄弟。到那时,我们永远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小弟沈劲顿首泣别。”

  桓温咬紧牙关,双目怒睁,眼中一滴泪水皆无,悲痛全然化作了无比的仇恨。

  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砚台中的墨水四溅,点点滴滴,洒在纸笺上,飞在墙壁上。

  这是庾冰借鲜卑人之刀,杀死了自己的兄弟!

  梁郡城下,庾亮借赵人之刀,已经杀死了数千名乞活军兄弟,这一笔笔血债,这一桩桩仇恨,在心口刻下了一道道伤痕,永远无法痊愈,无法忘却。

  沈劲兄弟,你一路走好,莫忘了来生的约定。你的妻儿,我会当家人一样照料。你的仇恨,我会让他们加倍偿还。

  除非我死了!

  “爹,你醒了?”

  “三弟,你还好么?”

  庾翼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眼睛,旁边是一脸愁容的庾冰和儿子庾爰之。庾爰之心疼的看着庾翼,出师前,还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然而,现在却是形销骨立,瘦弱不堪,颧骨凸起,脸色暗淡。尤其是眼睛,浑浊无光。

  “爹,把药喝了吧!”

  庾翼摇了摇头,无力的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三弟,这是在荆州,你的府上。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郎中刚走,说你心力劳损,气血不畅,不过也无大碍。已经开了药方,爰之亲自给你熬的药,快些喝吧!”

  “二哥,你还没有回京复命?这次,圣上怕是要怪罪我们了。”

  “你放心吧,圣上自小就深得我们疼爱,登基以来,也不忘舅甥之情,只有褒奖,从未责怪。而且这一次,罪过全在鲜卑人和殷浩身上,否则,大军怎会功亏一篑?”

  “哦,对了,殷浩呢,他回来了没有?”

  “爹,殷长史中箭负伤,许昌城破后,只带着几名亲随乘乱逃出,在蜀地躲避赵人搜捕,昨日刚回。”

  “为父不是让他弃城先走吗?为何不遵将令?”

  “他说并未收到父亲之命,所以一直在许昌城内坚守,耽搁了时间才遭石闵大军围攻。就在城破后不久,北面又有几万赵人来到了许昌城外。他若非临机处置,早一刻出城,也就回不来了。”

  咦,怪事,自己明明吩咐亲兵去通知殷浩,立即带人撤出许昌的,怎么会耽搁了?

  想到这里,庾翼突然醒悟过来,盯着庾冰,怒道:“二哥,是你?”

  庾冰尴尬道:“丢卒保车,舍车保帅,乃战阵常事。三弟,若不是他在许昌坚守两个时辰,吸附石闵的主力,我们大军也难安然撤回荆州,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从理上,的确无可厚非,从情上,却是大失人心啊!大哥失去了桓温,二哥失去了沈劲,三弟这次恐怕又失去殷浩了!二哥,我们非要这么做吗?没有这些后起俊才的拥戴,我们能走得远吗?”

  庾冰收住了尴尬,不以为然,冷冷道:

  “乌衣巷王族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更何况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我们兄弟有了军政大权,还怕没有人投靠我们?爰之在荆州,希儿在建康,都有不少趋之若鹜之徒,争先恐后投到我庾家的门庭。这一点,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失去的都是能臣良将。”

  “好了,不说了,二哥自有考虑。这次要不是你执意北伐,二哥的谋划已经成功了。”

  庾冰很不耐烦,又道:“这下,兵败城失,京师里那些人肯定会蠢蠢欲动,看来咱们又要费一些周折。不过还好,兵权在手里,二哥又有一件暗器在手,料他们也翻不了天。”

  顿了顿,庾冰继续说道:“眼下,你要赶紧好起来,否则,二哥的大计就难以实现。”

  “二哥,我这身体自己清楚,估计难以恢复,今后可能帮不上你了。你又有什么谋划,和我说说吧,不说也许就来不及了。”

  “别胡说,你一定要好起来。再说了,你帮的不是我,帮的是整个颍川庾氏!”庾冰以兄长的口吻教训了起来。

  ……

  “颍川庾氏?”

  庾翼气喘吁吁,问道:“我们从颍川一个破败凋零的寒家,取代乌衣巷,一跃成为大晋第一衣冠豪门,已经得到了很多,为何还不知足,非要行大逆之举?”

  听到这四个字眼,庾爰之识趣的退出卧房,关上府门,守在门外。

  他清楚,每当提及颍川庾氏这样的字眼,就是庾冰以庾氏宗族族长身份在训诫。

  在自己心中,他对颍川的感觉非常模糊,就是一个家族衍生之地的根基,庾姓之间相互联结的一个纽带,自己从未去过颍川。

  出生前,那儿就被赵人占领了,但颍川庾氏就是庾亮庾冰兄弟常常挂在嘴边的咒语,贴在心上的标签。

  他竖着耳朵倾听着房内的谈话,按理,这是长辈之间的机要之事,不可窃听,但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果然,里面传来了时高时低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知道爹是怎么死的?娘又是怎么死的?”

  庾冰一边问着庾翼,一边蹑手蹑脚,在房内扫视了一番,确信再无旁人。

  庾翼回道:“爹和娘都是病死的,咱们兄弟都是知道的。”

  “病死?哼,那只是掩人之口,为庾家避祸罢了,其实他们都是被害死的!”

  “啊!这怎么可能?因何被害?凶手是谁?”

  “凶手就是司马家,就是大晋的皇室!”

  庾翼用惊悚的眼神看着二哥,一阵恐惧掩袭而来,差点从病榻上跳起来,这些难以置信。而庾冰说出此话时杀气腾腾,又不容置疑。

  “二哥决定明日回京,要行霹雳手段了,事关庾家的功过成败,存亡得失。思来想去,还是要让你知道事情的原委……”

  中朝时,庾氏就是当时的颍川大族,虽然没在旧都洛阳当上显官要爵,但族中也有不少子弟在州郡中做官为吏,人丁众多,百业兴旺,米稻盈仓,牛羊满圈。

  当时,北方大乱,匈奴南侵,先后攻占洛阳和长安,俘虏并杀害了怀愍二帝。

  眼见战火将至,不少百姓携妻带子,更有像他们这样的门族都纷纷逃散。有的南下渡江,有的西避入蜀,连不少公门中人都扔掉官印,乔装而走。

  而庾家却始终坚守,还给王师捐钱纳粮,帮助抵抗匈奴猛兽。

  元皇帝司马睿那时还是琅邪王,任安东将军兼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对庾家的行为甚为赞赏,也因此结识了庾琛。二人志趣相投,都有兴复晋室之壮志,拯焚救溺之雄心。

  一来二去之后成为密友,二人无话不谈。

  两年之后,战局恶化,灭虏无望,幕僚王导献计,让司马睿得以渡江移镇建康。

  渐渐的,北方大批士人百姓南渡而来,晋室政治中心自此逐渐南移,最终奠定了司马睿称帝江南的基础。

  除了王导王敦兄弟之外,庾琛也是预谋人物,而且那时他身为庾家族长,在庾家最为困难之时,仍然说服族人,捐出家族一半的钱粮给司马睿,为其定鼎立下大功。

  司马睿深感庾琛的义举,称晋王后曾极力盛赞父亲,称之为大晋的姜尚,并请高人手书扇面,写下四个大字:颍川子牙!

  在扇面折页的缝隙里,司马睿还留下了自己的落款,可谓患难之交。

  但是,自古以来,患难之交未必能撑到富贵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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