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司马昱以出使秦地为由支开,司马奕便迫不及待的和太后前往宽窄巷,寻访高人去了。
如果他呆在建康,会千方百计以圣驾安危为借口阻止的。
“太后,那方外高士果真是这么说的?”
“这个哀家怎能打诳语?听说这高士很善于望气,褚建千辛万苦才得知其下落,又软磨硬泡将其请到了宣阳门。”
“哦,高人怎么说?”
“他当时就说,宫内阴气太重,陛下此疾应该与此有关,所以褚建将他挽留在府中,专门请陛下移驾,前往看个究竟。”
“看来这老道还真是高人!朕也以为宫内阴气森森,否则,皇室怎会一直人丁不旺,子嗣难以蕃息?”
次日,在褚家的精心安排下,司马奕悄悄摆驾宽窄巷,褚建早已恭候在府外,将皇帝一行迎入府中。
“哎呀,真是老神仙呀!”
眼前的画面,司马奕脱口而出,怒赞了一句。
庭院中一棵古松之下,一个老者正在练剑。一袭青衣道袍,头发绾起,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样子得有耄耋之龄。
尤为值得喟叹的是,老者步履稳健,踢踏生风,那剑舞得行云流水,劲气浮动。而且,秋日高悬,身上竟无半点汗水。
“敢问老翁仙寿几何?”
“老叟生时,还是曹魏年代,也不知虚活了多少春秋?”
司马奕掐指算来,惊叹道:“天哪,该有百岁了。”
“这位贵公子器宇不凡,相貌堂堂,只是……”
老叟欲言又止,吊起了司马奕的胃口。
要知道,自己是便服前来,对方根本不知自己身份,这是来前特别交待褚建的,目的就是要试一试对方道行深浅,望气功力如何。
褚建急忙把老叟拉至一旁,耳语几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老者听完,嗔道:“褚公子,咱们忘年之交,你怎能虚言欺瞒老叟?”
司马奕插话问道:“老翁此话何意?”
“实不相瞒,生死夭寿向由天定,为了凡夫俗子,贫道不敢胡言乱语,若泄露天机,这是要折贫道阳寿的!”
褚建一躬到底,虔诚道:“非是在下有意诓骗,实乃情非得已,因为这位贵公子乃是当今圣上。”
老者一听,便要下跪施礼。司马奕早被他仙风道骨所折服,赶紧扶住,免了礼节。
“君主,人间至尊!贫道虽说是方外之人,奈何也免不了尘事。唉!既然如此,贫道宁折阳寿,也要冒犯上天,为陛下消忧!”
司马奕感激道:“有劳仙翁了。”
仪式开始了,只见老者毕恭毕敬,亲手焚上一炷香,取来一片黄纸,手指在纸上比比划划,然后点燃焚烧。再以宝剑直指苍穹,口中念念有词,足足鼓捣了小半个时辰,才收手。
老道端坐着,虔诚之极,忽而眼开,忽而眼闭,紧盯着司马奕。
一会,老道煞有介事,言道:“天地之元气,贵在相交相合,方能相融相生,此乃万物生长蕃息之根本。陛下之气属土,色为黄,乃中央之气,极为罕见。故而,陛下未得子嗣,非是精气不足,实乃气不合。”
司马奕听得云山雾罩,不明就里,急忙问道:“还请仙翁明示!”
“陛下若要遂愿,须得同气之女子。”
“这同气之女子何处去寻?”
司马奕看到了希望,忙不迭向方士讨教。
“这个嘛,可遇而不可求,贫道也不能信口开河,总不能当街而立,逐一望气,贫道纵有这个心愿,也无此精力。”
司马奕暗自着急,这说了半天,好像有鼻子有眼的,可等于没说。就像得了绝症,医家开了治疗的方子,却抓不到药一样。
褚建也替他着急,恳求道:“老仙翁,帮忙帮到底,敝府丫鬟仆佣甚多,要不,就在她们之间碰碰运气?”
在司马奕和褚蒜子的恳请之下,老者极不情愿的答应了!
褚府上下,除了褚建的八房妻妾之外,尚有连老带小连俊带丑的女子二十余位。
看来这望气还真是劳心劳力,老者忙乎了半日工夫,汗水涔涔,不时在擦拭,仍然没有发现。
司马奕在一旁提心吊胆,因为这老者说他明日又要出门远游了。这个岁数,下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敢保证,但愿今日能顺利。
令诸人遗憾的是,直至最后一位,老者均摇头叹息。
“这,这如何是好?”
就在司马奕泄气绝望之时,一个小厮忽然言道:“公子,小的算了算,马厩间还有一个仆佣,姓柏,名唤芝儿,方才出去铡草,把她给漏了。”
褚建急道:“蠢东西,还不快去叫她过来。”
小厮麻溜溜跑开了,司马奕抱着一线希望,静等着这位仆佣。确切的说,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不一会,小厮把她领来了。
司马奕抬眼望去,吃了一惊。女子差不多比自己年长七八岁,而且相貌平平,体长色黑,甚至还有些丑陋,和自己后宫的美嫔相比,简直就是天鹅和蛤蟆!
司马奕心里祈祷,七上八下,既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
“褚建,你府里怎么这样的人物都有,真是令贵府蒙尘。”
“哎呀,陛下有所不知,这柏芝儿相貌虽差,可是手脚利索,平时也不声不响,工钱只有常人的一半,所以就把她留下了。一直在后院喂马,平时很难见到她,故而方才把她给遗漏了。”
“那就有劳老仙翁了。”
方士又使出了望气的绝活,不一会,他大吃一惊,点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泄漏天机之事。
“嗯,此其人也!”
再看老者,那满头的淋漓大汗不知从哪弄出来的,就好像从水里刚捞上来一样。
完成了使命,老者便起身告辞。
司马奕千恩万谢,赏赐了不少珍宝,结果老者清新脱俗,一概拒收,这更让司马奕万分敬仰,深信不疑,吩咐褚建好生送客。
褚蒜子凑了过来,调笑道:“陛下赶紧召她侍寝,现在就看你的了。”
司马奕却犹犹豫豫,踟蹰不前,不太情愿。
“陛下,方才那老仙翁可说了,此事不仅要人和,还要地利。褚建已经准备好了下榻之处,还是赶紧些吧,一会天就黑了,莫耽误回宫。”
司马奕面有难色,压根提不起兴趣,吃惯了山珍海味,对野藿之类的东西都懒得看一眼。
褚蒜子不慌不忙,从怀着掏出了灵丹妙药—鸲鹆媚!
两个小厮架着拼死挣扎的柏芝儿向室内走去,司马奕攥着药丸,无可奈何,唉声叹气跟在后面……
接过桓冲递来的密信,桓温心中忧虑,在堂上来回踱步。
信是武庆从淮北派人送来的,朝廷下旨让应将军领兵三万渡过淮河,夺取故土,不料还未抵近徐州,便遭鲜卑人伏击,死伤不少。
朝廷紧急派出郗愔麾下的两万扬州劲卒,军合一处,满以为能扫清淮北鲜卑人,攻占徐州。
不料,在芒砀山一带又遭遇慕容垂的伏兵,折兵近万,败军连忙又撤至淮河南岸。
十几日工夫,四次交战,虽说鲜卑人被秦人压制,分兵而战,且兵力不足,攻势却凌厉得很。
晋兵占不了一点便宜,想要北进,更是痴心妄想。
郗超疑道:“大将军,我弄不明白,鲜卑人主力尽在黄河以东,怎么在淮河北还有他们的大军,而且是慕容垂领兵,真是奇哉怪也。”
桓温摇摇头,也表示不解,但战事紧迫,只想着能早些出战,否则秦人若趁势灭了临漳,大晋将非常被动。
秦人一旦势力大了,那司马昱出使的功劳就荡然无存。灭了个燕国,来了个更厉害的秦国,对大晋绝非好事。
形势不待人!
桓温迅即派人前往建康请战,让他欣喜的是,这一回,朝廷出奇的迅速,很快下了旨意。
鲜卑虏族,滋生于龙城,猖狂于河北,荼毒纵暴,异类扇动,占我旧都,侵我淮北,害及中州。虽吴蜀之寇,未尝至此。
大司马、征西大将军桓温,文韬武略,足智多谋,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才,信结人心,名震域外。
今着桓温倾荆州之众,领王道之师,权统方任,绥静丑燕,兴我甲兵,复我故土,则朝廷无北顾之念,大晋远近获安矣。
这道圣旨,让桓温兴奋不已。
朝廷不仅准了,还同意荆州全军而往,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豪兴!
郗超细细琢磨着朝廷的伐燕部署,的确是布置妥当,策划周详,而且不出所料,桓温任主帅,应将军为副。
从京城北上,由滁州渡过淮河,谢家叔侄负责舰船,在京的袁真负责后勤粮草,直接从京师运粮。
只不过有一点,郗超认为有些不妥。
荆州能战之卒近六万,若按照朝廷的计划,全部北上,再算上应将军及扬州兵,兵力将达到十余万众,鲜卑人充其量只有四五万人,且军心彷徨,这似乎没有太大的必要。
“大将军,即便朝廷有一举功成之念,属下还是以为不妥。大军越多,粮草转运则越困难,而且,荆州若是空城,未免让人担心。”
桓温笑道:“担心什么?谁能打荆州的主意,你莫不是担心岳州的司马晞?”
郗超点点头,忧心道:“他距离荆州只有半日的舟程?”
“你呀,真是惊弓之鸟,司马晞无旨不得出境,况且被降为侯爵,能驱之卒数千人而已,他有何惧?朝廷让我等尽出大军,分明就是要一举击溃鲜卑人,机会难得,咱们怎能三心二意?”
桓冲也忧虑道:“大哥,要不我留在这守城,给我一些老弱州兵即可。郗超之忧,不可不慎,咱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
桓温满心放在北方的大战上,这两人扯着后腿不放,真是聒噪,思索一下,便道:“那好吧,留一万给你,我率五万劲卒北上。”
深秋的一日清晨,桓温点齐兵马,大军浩浩荡荡,直下建康。
旗帜倚风,飞电影,戈铤射月,明霜锷。
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多年,桓温终于等到了扛鼎出关,兴复中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