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当然知道,庾冰是在威胁他!
在许昌大账中,庾冰承诺立司马昱为储君,司马昱激动之下,投桃报李,便将太医令董伟如何被抓,如何招供,褚蒜子如何胁迫董伟诱庾冰亲临董府,又安排如何引诱庾冰供出弑君的计划。
正是他的提醒,庾冰当时才将计就计,矢口否认红色陶瓷瓶的物证,逃过了一劫。
“本王受你蒙蔽,有错在先,并不否认。但本王及早识破你老贼奸计,悬崖勒马,将功赎罪,总比跟着你越陷越深好。”
“好你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你以为褚蒜子的嘴脸会比老夫的好看?”
庾冰鄙夷的说了一句,又警告道:“实话告诉你,她更歹毒!算了,老夫先不和你纠缠,日后再算这笔账,你可别后悔。将士们,杀!”
双方厮杀在一起,司马昱用地利优势弥补了郡兵实力的差距,不时从埋伏在寺墙之后还有坡上的遮蔽处射出箭矢,中军纷纷倒地,死伤不小。
庾冰一时半会难以突破,急恼万分,却又不敢僵持,怕误了时辰。
到底还是中军,略胜一筹,他接受麾下将领献策,兵分两路,一路架起人梯,突破寺墙。
一路迂曲从北面上山,绕至对方身后,纵然费些工夫,但能保证击溃对方。
果然,中军的实力优势,抵消了郡兵的地形之利,双方展开了贴身近战。几个会合后,郡兵损失殆尽,而中军也折损过半。
庾冰带着两千余人,终于突破了兴善寺的防线,一路向西狂追。
“桓驸马,你终于来了。”
桓温刚至兴善寺,就看到了一片狼藉,尸横满地,甲戈散落,血迹纷纷。
而堂堂的会稽王须发散乱,盔甲不整,见到桓温像是见到了救星,嚷道:“本王尽力了!”
“会稽王亲临战阵,厥功至伟,此次你立下头功,何充大人在朝廷面前一定会为你请功。”
“头功不敢忝居,只是到时候驸马能在圣上面前如实相告,本王就深感恩德了。”
桓温拱手道:“惭愧,晚辈位卑言轻,分量不够,不过一定会请何充大人力谏。他德高望重,圣上还有皇后都敬他三分。好了,先不说这个,庾冰呢?”
“他刚刚走,只有两千多人马,而且圣上应该也在前方不远。”
司马昱刚刚听一个小沙弥说,正午过后,也就一炷香的工夫,他出寺门砍柴火,看到一辆马车向西上坡而去,驾车的好像是一个道人的打扮,车行缓慢。
他估计确实尽力了,大口喘着粗气。
“本王原想去追来着,不过到坡顶一看,坡下尽是乱石绿树,根本看不见车驾,又怕贻误你桓驸马的交待,才匆忙布置伏兵。”
“如此甚好!”
桓温粗略算了一下,这里到帝陵至少还有四五十里地,圣上的车驾虽说离开了大半个时辰,充其量也就走了二十里地。
庾冰既然刚走,自己应该来得及,于是策马疾驰追去。
无论如何,他要抢在庾冰之前追上康帝,那是成败的关键所在!
“还有二十余里就到了,再坚持会。”
康帝在马车上给自己不停的打气,一路颠簸,康帝龙颜憔悴,,狼狈不堪。
车马颓敝,两次差点翻了车,又是由临时凑数的道童驾车,驾术粗糙,车行缓慢,令康帝叫苦不迭。
他看着车厢里的儿子,庆幸自己还好临时起意带上司马聃,否则他连元武门都出不了。
原来,守将得悉褚蒜子严令,严禁任何人出入城门,除非是褚家人和司马晞。
不期碰到皇帝要出城,这下急坏了守将。
皇帝既非褚家人又非司马晞,应该不可以出入城门,但又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是天子,当然不能视作常人,而且,皇后的禁令应该不包括皇帝在内。
这?
守将权衡利弊,思虑再三,还是犹豫不决,皇后的手段在中军兄弟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耽搁,令康帝羞恼万分,尴尬不已。
好不容易谋划的惊天大计,竟会坏在一个自己平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小小守将之手,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
再这样僵持下去,事情就全坏了。
这时,小小的司马聃钻出车厢,站在车头,小手朝城头一指,喝令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尔等狗才,吃了豹子胆了么,竟然拦皇帝车驾?速速开门,否则,雷霆震怒,灭你九族!”
虽是童稚之声,却威严十足,杀气腾腾。吓得守军屁滚尿流,赶紧开城放行。
他们或许不怕被皇后操于手中而行将就木的康帝,但却不敢得罪司马聃,因为八成可能要登上皇位。
那时,随便找一借口,弄死一个守将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就这样,窝囊的康帝才出了门。
桓温来至坡顶,下面就是鸡笼山的山口所在,进入山口,就是鸡笼山的山脚延伸至此,约有四五十里方圆。
过了之后,就是一道石门,类似于牌坊一样的建筑。进入石门,便是山坡,再行三五里地,就到了明皇帝陵。
从坡顶居高临下望去,桓温顿时吃了一大惊,刚才的喜悦和欣慰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不是所有的路况在舆图中能清晰及时呈现的。
前方的山口,左侧是一条铺垫过的官道,高出一尺左右,用于皇室祭拜时通行。
大概许久没有举行这种祭拜仪式,官道南面一侧不时有从山壁上斜生的枝木遮掩。
右边则是蒙络摇缀的翠蔓,还有遍地丛生的秋草,悄怆幽邃,荒凉凄清。
官道的北面也就是山口的中间,原来是一片水滩,有杂草淤泥,也有一些碎石,经过山水长期的冲刷,形成了一道河床。
然而,不知何时涨起了秋洪。
上游的水哗哗流下,在中间凹处形成了一道浑浊而湍急的水流,水流中间有零星的参差不一的土堆,比渚小很多,还未被淹没,但禁不起洪水的侵蚀,一点一点在变小。
整个河床怕是有十二三丈宽,而河床的再北面,就是樵苏之人通行的土埂路,或是耕夫牧童驾牛赶车所用。
土埂路再旁边就是整片的土坷垃之地,长满了芦苇还有各种榆柳桑木,一眼望不到边。
让桓温沮丧的是,不仅见不到康帝的马车踪影,连庾冰的大军也难以找寻,车辙被河床中溢出的浅水浸没和杂草掩盖。
“大哥,怎么办,圣上会在哪条道上?”
“我又不是神仙,我哪里知道,万一走错了,那就功亏一篑,再想起死回生,就不可能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桓温虽然不知康帝会走哪条道,但庾冰率两千多兵马,肯定选择走左侧的官道。
只要追上他,把他们拖住,就能为褚皇后赢得时间,及时率兵回援,救出圣驾。
桓冲疑道:“如果她能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真是不简单的女人!”
桓温神情有些复杂,感叹道:“她要是简单,就不会一飞冲天,从一个州郡属吏之女成为掌控圣驾的皇后。论计谋,她可以算得上女中诸葛,只是她用错了方向,走!”
庾冰的确走的就是官道,两千余大军如果走樵苏土径耗时费力,而且也没有必要。
司马昱的伏击,让他疑窦丛生,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否则以那位王爷的智慧,绝不会提前在这里埋伏。
是谁知悉了自己想要接近皇帝的秘密?
庾冰想起了这个可能的答案时,浑身激灵了一下。
开始他还以为是何充,只有何充前两日曾经入宫,或许是司马昱在宫内有眼线,透露给他了。
这点有可能,因为自己在宫内也有眼线,更何况司马昱是皇室宗亲,有眼线很正常。
可是再细想想,又觉得太离奇。皇帝刚刚出宫,这等绝密之事,是不会在出宫前有任何泄露的。皇帝应该清楚,寝宫之内皆是她褚蒜子的爪牙。
胜败在此一举,只要找到康帝,大势既定。这些细枝末节,到时候再慢慢清算,眼下,自己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手段。
庾冰胜券在握,因为他发现,官道之上没有大军经过。否则,大量战马经过,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这说明,没有人抢在他的前头!
眉头刚刚舒展开,却又凝神蹙额,眉头紧锁。因为此刻,他听到了后面的马蹄声,凌厉而轰然,这节奏明显和身旁的战马不同。
不好,有人追来了!
“竟然又是你!”
庾冰勒住马,稳住阵脚,回头端瞧,一支兵马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旋风一般风驰电掣,来到了近前。
居中一员将领,甲胄森森,威风凛凛,一件白色的披风,迎着风飞舞。胯下马威猛无比,手中剑阴森夺目,正是桓温!
庾冰没曾想,又恨又怵的桓温会出现在这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大为慌张,怕他又要坏自己的好事,忍不住惊怒道。
“正是桓某!”
“你怎会在这里?”
庾冰反问一句,内心还抱有一丝幻想。
桓温冷然道:“明人不说暗话,庾大人怎会不知桓某为何在此,来此何意?其实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只是目的不一样!”
庾冰彻底放弃了侥幸,因为桓温此语无非是暗示自己,两人都是冲着皇帝而来。只不过一个是要劫君,一个是要救驾!
“哦,本官明白了,何充接走了司马昱,然后在你府上密谋,你使诈把他给策反了,是吗?”
“没错!不过会稽王是反正,是弃暗投明!并非桓某使诈。”
庾冰笑问道:“弃暗投明?何为暗,何为明?”
“顺应时势为明,逆流而动为暗!心系苍生为明,只图私利为暗!”
庾冰讥笑道:“哈哈,幼稚!让本官来告诉你什么是明,什么是暗!自古到今,不二法门,那就是胜者为明,败者为暗!”
衣冠大族的这个评判标准,就是惊世骇俗,与众不同!
桓温的讶异和沉默,让庾冰更加兴奋。
“周武王果真是仁君?商纣王果真是暴君?我看未必!就说你桓温,战功不少了吧,对大晋贡献也颇多,可为何处处受制,动辄得咎,形如囚徒?”
庾冰打起了攻心战,想以此挑拨桓温对朝廷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