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不知道,赵人再怎么内斗,也有结束之时,而那个时候就是他们败亡之时。
桓温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敢置数万大军于悬崖边上,难道又是为了所谓的颜面?
此举是真的为了朝廷的北伐大业,还是仅仅为了建康朝堂上能扬眉吐气?
桓温越发觉得,王导该收手了。
现在收手,是战功最为卓著的巅峰,再拖下去,前景不利。
因为赵人兴许已经在磨砺爪牙,他们不是死老虎,病老虎,而是真正的丛林之王!
对于沈劲提出要派人去知会晋军的提议,桓温没有答应。
他知道,郗鉴大人稳妥,深知赵人套路,估计曾经多次进言,王导都没有采纳,才出现今日之局面。
至于山寨之人的话,王导他懒得用余光去看一眼,听一句。
看来,要想他们退兵,或者至少引起警惕,只有一计可行了!
“报,太傅。”
探子闯入大帐,称梁郡西北有一支骑兵出没,看阵势不下两万人,正朝陈留一带移动。
“再探!”
“报,刺史大人,徐州城北近兰陵郡一带,有骑兵运动,从带起的烟尘判断,估计要两三万人,他们有攻打徐州的可能。”
“再探!”
在王导移营的路上,兵马四处出没的消息纷然而至,中军大帐内,感受到了压力和危机。
要知道,徐州是边城,而自己所处的地方更在边城外数百里,是赵人的腹心之地,也是虎穴!
“太傅,这下总该明白了吧,赵人是故意引诱我们,我想他们已经结束了内斗,布下了伏兵。”
郗鉴同样的提醒,此次王导听起来没有昨日那样逆耳,不过他仍然心有不甘。
如果能再拖上三日,收复二城失地的功勋就唾手可得,光耀千古的战绩就和他的名字紧紧系在一起了。
偏偏天意弄人,皇帝虽然恩宠他,可上天还是没有眷顾他。
如果他就这样撤兵,劳师无功还不如不来。回去如何向圣上交待,如何应对那帮宵小之辈的冷眼?
而且,梁郡虽然城破,毕竟还未彻底拿下。
要是能晚上两天,待集中兵力,将梁郡城内所有的赵人清除掉,彻底将梁郡收入囊中,也是露脸的一件美事。
现在想想,又觉得自己心太急。为何开初时能静气凝神,打着打着就步伐凌乱,不按套路出牌了?
“老太傅,依本王看,现在撤兵为时尚早,赵人内斗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否则,为何我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没错,老夫还以为,这两支如果是伏兵,为何突然要现形?我估计,他们色厉内荏,恐怕是想吓唬我们。郗大人,你看呢?”
郗鉴见王导固执贪功,还心存侥幸,一恼之下,拱拱手,他不想再看二人表演了。
“太傅,请恕老夫不能奉陪。徐州一旦有失,老夫百死难辞其咎,城内还有几万军民,他们耗不起,告辞了。”
“郗大人,郗大人?”司马晞匆忙喊道。
王导本想挽留,但话未出口,郗鉴已拂袖而去,留下二人怔怔发呆。
“太傅,本王不赞同郗大人所言,毕竟,你我和他的目标不同。他只要守好徐州即可,而你我却是要收复失地。”
“王爷所言甚是!”
“不过,这两支兵马不容忽视,万一不是来吓唬我们的疑兵,而真是赵人主力,我们现在兵力分散,郗大人又率军撤回徐州,那形势可就十分凶险了。”
司马晞转念又一想,上次兵败的惨痛教训却挥之不去,似乎默默打起了退堂鼓。
王导见他二人都是一样的考虑,心里也稍稍感到紧张。
寻思片刻,说道:“此时撤兵断不可行,但为了周全起见,让围攻陈留的前锋迅速回撤至芒砀山之北,和徐州及梁郡同处一线,进可攻退可守,等摸清赵人伏兵情况,再攻打陈留不迟。”
当撤兵之令到达陈留时,已是黄昏时分,攻城晋军疲惫不堪,死伤甚大。
陈留乃大赵黄河南岸重镇,防守稳固,且晋军前锋人数不占绝对优势,因而只能僵持。
听闻撤兵,军士们反倒无精打采,城下已经躺着上千具同伴的尸体,就这样无功而返,太可惜了。
大帐要做的应该是增兵,而不是退兵!
但帅帐严令,不得不从,他们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悠悠的南下。刚走了三十里,见天色已晚,便安营扎寨,准备等天明再走。
夜半时分,前锋军帐里鼾声大作,此起彼伏。或许在梦中,他们见到了妻儿,还有年迈的父母,一家人围着饭桌,诉说着北伐的荣耀。
殊不知,噩梦已悄然来临!
此时黄河北岸的枋头,数十艘舰船,满载兵马,借着夜色的掩护,艰难的向南岸驶来。
黑乎乎的影子,像庞然大物,微弱的灯火,像恶兽的眼睛!
这一幕,晋人没有发现,却被扮作伏兵的芒砀山寨的弟兄瞧见了。
桓温辛辛苦苦想出了这一招唬人之计,他们扮成赵人模样,马尾拖着树枝,扬起漫天灰尘,想以此警醒晋人,让王导撤兵。
结果,唬住了郗鉴,唬住了司马晞,却没有唬住王导。好在最后关头,王导还是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不好的是,他们的动作太慢!
“恩公,怎么办,这帮人还在酣睡?”
桓温焦急道:“赵人已经登岸,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追上他们。估计他们还没醒,就成了刀下之鬼,必须轰走他们。”
“杀呀,杀呀!”
一时间,喊杀声,擂鼓声,刀枪碰击之声四起。火把高举,舞成长龙。
“弟兄们,快拔营,赵人杀来啦。”
晋军先锋丢弃掉营帐,赶着马车,带着辎重,留下三千人殿后,惶然南撤。
不料跑出三十里地,见后面没有了动静,晋军又放慢了步伐,嘴里还叫骂不停。
“他娘的,原来是赵人瞎诈唬,不是什么主力。”
“说得就是,弟兄们,继续扎营歇息。”
桓温远远跟在阵后,见此情景,是哭笑不得。
这帮军士到底是不畏死还是冥顽不灵,真的不知道赵人胡马弯刀的厉害,他们上次的伤疤好了?
“弟兄们,再追,这次要让他们吃点苦头,抢夺粮草辎重,尽量避免伤及他们。”
就这样,一路驱赶,直至拂晓时分,像赶鸭子上架一样,才将他们驱逐至王导预定的地点。
见他们总算脱险,桓温等人才退回山寨。
回寨之前,桓温亲自动手,在沿途挖了些陷马坑,撒上铁蒺藜,如果赵人真的要来追击,还可以阻挡一下。
“他们是何装束?有多少人?”王导问道。
“应该是赵人的装束,黑夜之中看不清人数。他们一路追赶,直到清晨才退去,弟兄们一查验,才发现他们只有几千人而已。”
司马晞道:“这就奇了,只高喊,不动手,只抢辎重,不伤军士。这哪是赵人,应该是友军才对,可我们在此别无人马啊。”
王导点点头,又抬眼看看司马晞,默默不语。
心想,可能就是一支赵人小股骑兵,故意袭扰他们。既然已撤至此地,那就暂时歇息,等在梁郡站稳脚跟再一道北上,磨刀不误砍柴工。
贵人多忘事,老人也多忘事!
两年时间不到,王导已经忘记了在水獭川帮他们解围,还有在卧虎岗为他们驱逐鲜卑人伏兵的芒砀山人,还有一时间在京城传为美谈的白袍蒙面将军。
石虎亲率四万大军,弃舟上岸,此时天色还未破晓,本想全歼城下之敌,让他惊讶的是,并未听到晋军攻城的厮杀和呐喊声。
“报,大将军。”一彪人马迅疾而来。
“我等是陈留守军,围城的晋军半夜就已经撤退了。”
“奇怪,我大军连夜出发,无人知晓,敌军为何会提前撤退?”
军士回道:“这个,我等也不知情,只是昨日傍晚,有两支友军一东一西厮杀而来,惊退了来攻城的晋军,天黑之后,晋人的前锋也无缘无故撤城而走。”
“父王,会不会是秦人和鲜卑人,得知我们南下,故意抢先一步,来抢占功劳?”
石遵怀疑是秦王和燕王故意使坏,气咻咻说道。
石闵当然不是他那样肤浅的想法。
“不会,如果是他们,应该将晋军合围剿杀才对,而且晋人前锋人数并不占优势,为何只是吓退而已,莫非是另有所图?”
石虎道:“他们所图什么?”
“父王,他们一定是有意如此。一来,让我们无功而返,回去无法向朝廷交待;二来,养敌自重,为他们挣得安身立命的机会。”
石虎狠狠骂道:“两个吃里扒外的奸人,这笔账就先记在他们头上,将来老账新账一起算。去,通知秦王燕王,让他们分攻梁郡和徐州,本大将军直扑王导大营,生擒老匹夫!”
石虎前倨后恭,一反常态,亲自领兵来攻打王导,只因为石闵得到了绝密消息!
“太医所言,是否属实?闵儿,事关重大,来不得半点疏忽。”
“父王放心,太医姓赵,儿臣和他交往几年了,送出去的财货他十辈子都花不完,焉能不为我们卖命?而且事成之后,儿臣许诺他荣升太医令,他讲得句句是实。”
炎炎夏日,石虎脖子后嗖嗖的冷汗,拍着大脑门,像是从鬼门关逃回来一样。
欣喜之后,又疑惑道:“甚好甚好,不过父皇诈死这样的绝密之事,他怎会亲眼所见?”
“父王,是这样的!”
石闵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