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天刚微微亮,袁宏头前带路,引桓温桓冲刘言川三人直奔句曲山。
“这条山路只有小民熟识,寻常之人根本就难以发现,这仙人不知怎的,也许是觉得小民有道缘,格外青睐,只要是小民来访,每次他都会盛情接待。”
四匹快马一路东去,离开郡城,出郊外,穿镇甸,约莫行走了四五十里。沿途罕有人烟,偶尔还能见到樵苏之人。
“快到了,大人,看前面。”
袁宏手一指,几人勒住马匹,放眼望去。
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座大山矗立,顶峰处得有百余丈高,山势沿顶峰向两侧缓降,像鹰隼展开的双翼。晨雾还未散去,缓缓在峰顶处环绕。
在云雾缭绕之间,露出一个尖尖的峰顶,云蒸霞蔚,初见便有仙家风范。
来到山脚下,闻听到水声潺潺,鸟语花香,目光尽处,只见山林滴翠,草木芬芳。
几人将马匹栓于山脚下,沿着旁边一条小径拾级而上。
一路经行,初阳如画,薄雾如纱,晨曦照于林间,清泉流于石上。
袁宏边走边介绍起句曲山的来历。
传说前汉元帝时期,咸阳茅氏三兄弟一路传道,行到江北的茅山时,正逢山民闹瘟疫,于是便在茅山采药炼丹,济世救民,后世便称之为茅山道教之祖。
后来句曲山一带也有山民染上瘟疫,茅氏兄弟便渡江来到这里,修道拯民,山民感恩戴德,自此这句曲山又叫南茅山,而江北的则叫北茅山。
几人说说笑笑,一路穿行而上,不知不觉走了一个时辰。
桓温喘着粗气,说道:“歇歇脚吧,脚力不支了。”
说着便找了一块路边的巨石坐了下来,呼哧呼哧的。
“你们几个到底年轻几岁,精力充沛!”
令他惊讶的是,其他三人呼吸平畅,没有体乏疲惫的样子。
“恩公,俺比你虚长几岁,几年前登芒砀山,你一点也不含糊,句曲山不见得陡峭多少,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俺看,恩公这几年多半是政务繁忙,一心扑在公务上,无暇操练所致。”
“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名不建,是以悲耳。”
桓温想起了当年有同样心境的刘备说过的话。
当年刘皇叔四处征战,身不离鞍,髀肉皆消。后来寄栖别人幕下,除了吃喝无所事事,一次如厕时,忽然见到髀肉生,顿时慨然流涕。
如今再看看自己,尚未到而立之年,便觉得精力耗损,体魄不再,更是可悲啊!
正自叹间,闻听得山腰处响起了歌声,循声望去,一个樵夫肩挑两捆柴草,边走边唱:
“秋风动竹,烟水惊波。几人樵径,何处山阿?今时日月,宿昔绮罗。天长路远,地久云多。”
一阵山风吹拂,顿时令人神清气爽,桓温心生羡慕。
“仙山出仙人,这仙人所居之处,就连樵夫都沾染了仙气。山歌里带着离群遁世,看破红尘之意。试想,仙人会是何等境界?”
又行走了半个时辰,渐渐接近峰顶。
“大人,看,前面那葱绿色如苍龙之首就是句曲山最高处,叫大茅峰,仙长的道室就在峰下的平缓之台上。”
几人兴致渐浓,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刘言川跑的最快,走至近前,说道:“袁宏,你是吹牛了吧,要不压根就没来过,要不就是眼神不济,这哪是道室,就是一茅茨而已。”
桓温原本也以为,这样的仙人应该有一个规模宏大的道观,青烟缭绕,道童侍立,顶礼膜拜,信徒穿梭。
谁知道只是就地取材,用山上粗木搭建的木屋,屋顶覆盖着一层草苫,屋前用木栅栏围起来一个小庭院,和琅琊山脚下杜家村的茅屋很相近。
“仙长,仙长!”
袁宏隔着篱笆门,朝里面喊着,许久,也不见有童仆出来开门。
刘言川跟做贼似的,耳聪目明,轻声道:“别喊了,里面没人,瞧那扇门,应该上锁了。”
袁宏不信,轻轻一推,篱笆门是虚掩着的。
“大人,你也进来吧。”
顺着门缝朝里窥瞧,屋内空落,没有杂物,唯有正堂中央一张宽大的案几,上面摆放着一张琴,看来这高人常常抚琴自娱。
回看院子里,两侧刚刚疏松过的泥土里面,种满了奇奇怪怪的植物。
桓温轻嗅一下,叫不上名字,闻着倒是有一股草药的芬芳之味。
“老仙长或是携童子入山采药,或是驾柴车垂钓春水去了,我们既然来了,就等等看,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除了山风吹动着竹叶松针,偶尔一声鸟啼,什么也听不到。
桓温走出院外,平整的泥土上长满了青苔,一直延伸至阶下的那片竹林。
微风轻拂,竹叶沙沙作响,日头越来越高,吹散了浓雾,只有薄薄的一层还不肯散去,缠绕在屋侧的数株青松之上。
像是姑娘刚刚沐浴完毕,青丝挽就的云鬟上涂抹的脂膏一般。
桓温沉浸在这没有纷争没有烦躁,甚至没有声音打扰的世界里,呼吸着干净纯洁的空气,眺望着葱绿青翠的山色。
多少年了,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洒脱和惬意,山上一日,世间千年!
山无半日晴,日头偏西,一阵细雨飘落,道旁两侧的草儿更显得滋润,色泽碧绿得让人禁不住伸手摩挲一下。
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打闹,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归巢了。
“好吧,倦鸟都归巢了,我们也回去吧。”
桓温怅然若失,招呼众人原路下山。
袁宏歉然道:“大人,很是不巧,今日仙长不在,让大人空跑一次。”
桓温安慰道:“看来我是和仙家无缘了,不过,虽未见到仙长,可收获颇丰,观赏了幽绝之境,涤荡了耳目内心,初悟了道家清静至简之理。尘世之外,还能有这样一片乐土静地,不虚此行!”
桓温访道问仙未果,战场上的死敌却在精心筹划,一切都在按照石遵和石闵的图谋进行。
“禀报燕王,一伙赵人骑兵乘夜袭击我边境部族,我族人死伤百余名,毡帐被毁,牛羊惨遭射杀,请燕王给我们做主。”
鲜卑王廷里,接到了兖州报来的紧急军情。
燕王拍案而起,大怒道:“好啊,恪儿果然说中了,石虎老儿不仅撕毁协议,反而行此偷鸡摸狗之小人行径,只是想不到动作这么快!”
“父王,二弟虽然说中了,但我们还没来得及征募部族,调集兵马。如要全线反击,恐怕尚需不少时日。”
燕王急急问道:“兖州是否查明,来突袭的赵人是哪支兵马?何人领军?”
“尚未查明,赵人突袭掩杀,没有旗帜,也没有抓住他们一个活口!”
燕王恼道:“这足以说明他们蓄谋已久,早就对我们磨刀霍霍了。既然他们翻脸无情,我们也不会任人宰割。恪儿去龙城征募去了,就让慕容垂以牙还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很快,临漳的琨华殿也接到了同样的战报。
“启禀陛下,鲜卑人三千大军前日明目张胆,进入金乡境内,杀我郡兵,焚我官署,劫我边民,请陛下定夺。”
石虎气急败坏,骂道:“慕容叛贼,建国不成便擅动干戈,真是蚍蜉撼树,他们何人领兵?”
“是燕王三子慕容垂,他们一边砍杀,一边喊着为鲜卑人复仇,说是几日前,大赵一队骑兵乘夜突袭了他们兖州的部族。”
“嗯,竟有这等事情,朕怎不知?石遵,你可知晓?”
“儿臣不知,父皇,这分明是鲜卑人诬陷。儿臣这两日不顾疲劳,刚刚巡视过边境一侧的各支大帐,没有发现兵马有越境之举。再者,没有父皇的军令,谁敢擅自发兵,挑起事端?”
“石闵,你呢?”
“回父皇,儿臣也素未听闻,这定是鲜卑人诡计,恶人先告状,想搅扰我们的视线。儿臣以为,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必须要教训他们。”
石闵说完,和石遵相视一笑。
石虎气急败坏,转而又询问金乡郡,说当时鲜卑人来袭,附近可有大军巡弋?
他记得,之前曾交代过,让几支军镇大军加强巡视,多方游弋,防止燕秦滋事。
金乡郡奏称,说王子石宣当时正领兵巡弋在附近,得信后亲往助阵。然而,鲜卑人彪悍,且有备而来,王子援兵折了不少。
石虎满意道:“嗯,石宣忠勇可嘉,临危不惧,颇有大将风度,对了,他当时带了多少兵马?”
“一万!”
“什么?一万人马,还折损了不少,这还不包括你金乡郡兵在内,鲜卑人何时变得如此骁勇了?”
石虎瞠目结舌,他眼中的鲜卑人不会这样勇猛,自己也从来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阶下的石遵差点笑出声,本来他听见石虎夸赞石宣忠勇,非常嫉妒,现在一万人被三千人逐杀,又开始幸灾乐祸。
“闵儿说得对,必须要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要狠狠回击,否则,西边那只虎也会蠢蠢欲动。”
石虎打定主意,问道:“石闵,你可愿意领兵,痛击鲜卑人?”
“儿臣惭愧,几日前堕马摔伤,至今脚伤还未痊愈。儿臣奏请让太子领兵,太子久经沙场,谙熟鲜卑人,必能建大功。儿臣愿为辅弼,助太子一臂之力。”
石闵故意推辞,目的就是要挑起战火,把机会让给石遵。
“好,石遵听命,令你统帅大军,痛击鲜卑人,诸将听你节制。用胡刀利箭让他们知道背主求荣的下场,来人,赐兵符。”
一切尽在算计之中,石遵拿到兵符,掩饰住内心的狂喜,大声道:“儿臣领命,定不辜负父皇嘱托!”
石闵的一个计策,让石遵重新得到了兵符,掌握了军权,这样的话,就可以把石宣的风头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