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涧一别秋水远,开花沟壑,落花沟壑。
御沟流月去无声,爱有几多,恨有几多。
红衣脱尽芳心苦,豪门如何,寒门如何。
唯有无情西江水,暮泛其波,朝泛其波!
“嘘”一个少年指着七八丈开外的一棵老槐树,身后的弟弟睁大眼睛,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你看,树根旁的枯草中,它趴在那,一动不动,很警惕。”
“哦,对对对!大哥,你赶紧的,别让它跑了。”弟弟连声催促,看到它,就想起了灶间的火炉子,这要是一烤,焦黄焦黄的,再撒点盐巴,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解馋。
“嗖”一块小石子迅疾出手,就在猎物撒蹄准备逃命时,已经被准确的击中了,挣扎一会就蹬腿玩完。
初冬时节,洛阳南郊的一处荒野上,兄弟俩背着父母出来打点野味。囊无寸帛瓶无粟,忍寒犹可忍饥难,家里的存粮眼看就要告罄,饿肚子的滋味对少年来说,实在不好受。兵荒马乱的,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大哥,你真神了,百发百中,爹娘看见了,还不知乐成什么样子!”弟弟惊羡道,目光中露出崇敬之色。
少年名叫桓温,父亲原来也是洛阳城的一名官宦,日子原本还算不错,可是几年前,皇帝被胡虏抓走后残忍的杀害了。朝廷没了,洛阳城也被胡人攻陷,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天下大乱。父亲没了官职,失去了生活来源,还要面临胡人的搜捕,只好变卖了房舍,携妻带儿躲到南郊的一处茅舍度日,深居简出,朝不保夕。
桓温迈步来到槐树根下,发现了那只猎物,是一只成年的野兔子,已经断了气。
“唉!百姓缺衣少食,兔子也瘦成这样,将就吧,好歹够家人省一顿粮食的。”刚弯腰去捡,忽然感觉到地皮在微颤,枯草也跟着轻轻跳动。
“弟弟,快趴下!”桓温一边喊,一边爬上槐树,动作迅疾,像猿猴一样。“噌噌噌”片刻工夫,已经爬到了第二根树杈上,攀着树枝,放眼远眺。
果然,南面五里开外,两队黑压压的骑兵来回驰骋。一队骑兵围住一辆马车,不分男女老幼挥刀就砍,杀死了南逃的一家人还不算,又把马车给点燃了。另一队骑兵则四散而开,向不同的方向搜去。
这样的场景,近两年常有发生。“该死的胡人,遭天杀的!”桓温咒骂了一声,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下了树,捡起野兔,拉着弟弟就赶往家里。“胡人来了,咱们快点告诉爹,把马车藏起来。唉!今年又走不成了,看来只能等明年开春再想办法……”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芜湖江面上,也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枯水季节,江面低窄,水波不兴,江水不理会世道的沧桑和人间的离合,在黑幕的笼罩下,默默的缓缓的流淌。岸边的枯枝上,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寒鸦的啼鸣,更平添了几许萧索,几分悲怆。
满江烟水苍茫,此时,一团黑影离开低迷的疏柳,慢慢的向江心移动,哗啦哗啦的划水声,惊散了暮鸦,遮住了一钩凉月。
“艄公,你轻点划,别弄出声响。”
“好嘞,客官!”老爷吩咐完船家,又呵斥自己的管家。“把马灯灭了,别让人瞧见。”
“老爷,看把你吓得,这深更半夜的,哪有人嘛!”
“噗”一声,管家嘴上争辩,还是吹灭了灯火。
不一会,灯又亮了,扁舟中的老爷怒道:“怎么回事?”
“老爷,奴才已经灭了灯,再说,咱这点灯光比萤火也强不了多少,哪有这么亮?”
“哎呀,糟了!”老爷知道事情坏了,话音刚落,扁舟的前面,出现了一条大船,堵住了去路。
“停船!船上什么人,速速出来,接受搜检。”
大船上的军士扔下挠钩,把扁舟抓住,拖向大船。紧接着,两名军士跳上扁舟,拔出刀,如狼似虎。
“本官奉旨进京,尔等何人,何故阻拦,就不怕天子威严吗?”扁舟中的老爷出了舱房,递上名帖。
一名军士骂道:“什么鸟旨意,在我家大将军面前就是狗屁!钱参军,你看!”军士把名帖递给船舷上的领头人。
“哈哈!大将军果然料事如神,今晚又逮住一条大鱼!原来是温峤大人,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大将军王敦的麾下?”
“还是温大人见多识广,没错,大晋朝廷只有一个大将军,舍他其谁!在下乃荆州大将军府参军钱凤,奉大将军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带走!”
“慢着,你们不在荆州,为何跑到千里之外的下游芜湖?”温峤质问道。
“哼哼!问得好,因为芜湖距离京师建康很近,朝廷听说下了什么狗屁旨意,到洛阳长安一带延揽故都贤才俊杰,所以大将军才派人在此恭候。我家大将军爱才心切,到京师效力还不如到荆州任职。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温大人别问那么多了,江风阴冷,别冻着。”
温峤傻了,争辩也没有用,只能跟着走。就是没想到,自己已经够小心谨慎了。雇了扁舟,灭了灯火,选择在夜半时渡江,而且没有在江面最为狭窄的采石矶登陆,结果还是被截住了。估计,像他这样遭遇的肯定大有人在,这王敦真是诡计多端,皇帝下诏招募俊贤,他却半路邀击,捡了大便宜。
天下大乱后,北方很多遗民不愿遭受异族统治,不愿在胡虏铁蹄之下呻吟,纷纷选择了南逃,回到大晋的怀抱,当然也包括自己这样颇有名声的官宦。在北方,胡人派出骑兵,只要碰到南逃的大晋遗民,一概格杀。而在南方,王敦又拦下一道网罗,看来朝廷所获寥寥。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温峤被单独看押在船舱里,望着窗外无边的暗夜,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洞和湍急的漩涡,大船随时会被无情的吞噬。他陷入了沉思,发出了悲凉的感慨。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曹魏的肇始之人魏武帝曹操,在汉末控制了大汉朝廷,距离御座咫尺之遥,但始终以汉臣自居,没有跨过雷池。死后不久,其子曹丕逼迫汉献帝禅位,建立魏朝。
雄才大略的曹操估计做梦也没有想到,曹魏代汉的这一出很快就被自己的权臣司马懿学会,自己死后仅仅四十五年,司马家如法炮制,仍然以禅位的方式上演了晋室代魏的笑话。
司马懿的孙子史称晋武帝,登基伊始,励精图治,但灭了东吴之后,性情大变,开始大肆享受,仅后宫就有嫔妃万人,供其淫乐。淫也就罢了,可再若是昏,那江山就岌岌可危了。他驾崩后,竟将几代先人创下的基业交给了智力低下的儿子晋惠帝,也就是史上传为千古笑谈的“何不食肉糜”的那一位。
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娶了貌丑、心黑、性淫的皇后贾南风,最终导致了八王之乱,将大晋的大好河山葬送给了北方的异族。
后来,宗室远支琅琊王司马睿在幕僚王导的帮助下偷偷南渡建康,北方胡虏之间为一统中原而大打出手,暂时无暇南顾。司马睿依靠长江天险,承制改元,即皇帝位,史称东晋,是为元帝,定都建康。
为感念王家拥戴之功,司马睿登基当日,携王导之手,要一起登上御座,共掌天下。王导以君臣之礼,坚决辞让。此后,“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便在大晋流传开来。
王导任司徒,执掌朝廷政事。堂兄王敦任大将军,手握数万雄兵,琅琊王氏顺理成章,跻身大晋第一门族。
时日一长,王氏门生故旧充斥朝野,党羽喽啰遍布天下,依靠九品中正制的品评优势,掌握了选拔举荐的用人大权。家族子弟只要愿意,皆可入朝为官,入军为将。乌衣巷王氏威震朝野,显赫一时。
历史向来如此,当将权和相权膨胀时,自然就会威逼到皇权。司马睿如鲠在喉,开始起用心腹,意图压制王家,收回权柄。
王家当然不肯就范,尤其是手握重兵脾气暴躁的王敦,悍然从荆州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攻入京师,除掉了对手。原本还想一举夺了司马家的江山,但被堂弟王导阻止。王敦退兵后不久,司马睿也忧惧而死。
太子司马绍登基,即当今的明帝,深感王家势力太大,尤其是听闻王敦回到荆州后,招兵买马,积蓄力量,而且大放厥词,嚣张至极,大有一言不合之下便再度起兵的苗头。
王家尾大不掉,明帝司马绍除了下旨延揽故都贤才,以充实朝廷力量之外,还在苦苦思索着良策!
曹操和司马懿何其相似,通过战争掌握了兵权,通过杀戮控制了朝堂,自己始终以前朝老臣自居,却让子孙行了禅代之举。
东晋又将上演怎样的故事?
这个故事还得从一次豪门夜宴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