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奴隶出身,不识字,但非常好学,闲暇时,常叫别人读《汉书》给他听。
当听到郦食其劝汉高祖刘邦把六国的后代立为王侯,汉高祖马上刻印,将要授予爵位时。
他从榻上一跃而起,惊呼道:“万不可如此,这样会失去天下!”
下人接着读到留侯张良劝阻汉高祖时,他又喜笑颜开,高兴道:“幸亏有这个人呀!”
时至今日,能有眼下的成就,心中有些飘飘然,灭匈奴只差最后一击,统一北方指日可待,换做任何人难免有点松懈,于是也想享受一下帝王生活。
哪成想,刚要营造新殿,便遭廷尉上书切谏,且言辞逆耳,百般阻拦。
石勒大怒:“不斩此老臣,宫不得成也!”气恼之下,便下令御史治罪不开眼的廷尉。
程遐苦口婆心,劝阻道:“大王天资聪睿,当思忠臣之言。廷尉之言,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当容之,怎能因直言犯上而斩列卿?”
世子石弘也好言相劝,冷静下来,石勒醒悟了!
一统北方毕竟还在构思中,匈奴人虽龟缩长安,然而并未灭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他们联系旧地部落势力,说不定还会死灰复燃。
况且,南方还有晋人,于是幡然悔改,为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长叹道:“为人君也不可这样自专,本王岂能不知廷尉忠言?刚刚不过是游戏尔。”
他不仅没杀廷尉,反而赐绢百匹,稻百斛。
“传旨,以廷尉之事为鉴,无论宫中、朝中或者军中,再有享乐奢靡,花天酒地的一律严惩。各部、各军要约束军士,心无旁骛,待秋高马肥时渡河灭贼!”
石勒新建宫殿被臣子制止,而南方的建康城,却在大兴土木。
“老丞相,宫殿修缮几近完工,动作神速,深得朕心!”
“是的,陛下,建康宫内式乾殿、崇德宫不日即可启用,陛下及太后多日来屈居华林园内,实乃老臣罪过,委屈了两宫。”
“老爱卿太过谦逊,刀兵残破,瓦砾成堆,这才过去几个月,新政就初见雏形。宫殿修缮,选贤用才,样样俱顺。老爱卿年迈之躯,不辞辛劳,运筹帷幄,真乃我大晋栋梁啊。来呀,赐祚肉!”
胙肉是祭祀祖先使用的贡品,先秦时周天子经常赏赐胙肉给诸侯,叫赐胙。
汉武帝时期开始,因冬至寓意阴极阳升、万物生长,因而每至冬至,皇室都有祭天习俗。祭天仪式通常由天子主持,以彰显敬天畏地尊重自然之情怀,祈求风调雨顺黎庶安康之愿望。
祭祀完祖先,要把肉分赏下去,后来历朝都有胙肉之赐。赏赐谁,赏赐多少,赏赐顺序都是别有用意,马虎不得。
并不是每个臣子都有资格得到胙肉,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王导看着内侍端着盘子先向自己走来,表明在成帝心目中,自己的位置最为重要。
不仅仅是因为官阶高低,更是恩宠大小,而接下来,他偷眼看到赏赐给陶侃的分量明显要小一些,心中暗自窃喜。
你陶侃虽然兵精将广,平叛首功,但是我王导选择了和皇帝同罹叛军羞辱之苦,心灵相通,昔日的共苦换来今日之同甘,任你刀戟再锋利,车马再迅疾,也跑不过我和皇帝石头城相依为命的距离!
“陛下,折煞老臣了,此乃老臣分内之事,君忧主辱,陛下不降罪于老臣已是皇恩浩荡,岂敢享用祚肉,老臣万万不敢啊!”
“老丞相客气了,快快请起!”
“谢陛下赏赐!”王导和陶侃一起下跪谢恩。
“温爱卿病体还未痊愈吗?”成帝关切道。
太医令董伟启奏道:“禀陛下,温刺史沉疴日久,虽经太医院共同把脉,下了数副珍稀药材,虽略有成效。不过,还宜在家静养。”
“嗯,尔等务必妥善诊治。来人,赐祚,送至温爱卿府上,以表朕之关切之情,嘱其保重身体。”
这时,内侍官匆匆来报:“启禀陛下,郗鉴大人回朝,已到大司马门,说有要事启奏。”
“哦,郗爱卿果然有食指之福,知道朕今日要赐祚肉?”
群臣哈哈大笑!
郗鉴此次回朝是奏报大赵整顿兵马之事,也包括石勒停建宫殿和精修内政,这些对大晋并非好消息,朝廷应该放眼长远。
成帝恳切道:“郗爱卿久事北方,对胡虏熟稔于胸,你认为当下朝廷该如何应对?”
“老臣认为,朝廷要本末兼顾,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何为本?爱卿说得不妨明白些!”
郗鉴朗声道:“本就是朝廷推行的新政,选贤才、治军事、劝农桑、清吏治,诸项事宜要紧锣密鼓,须臾不可放松。唯有如此,我大晋方能国力日强,任谁来侵伐均了然不惧,从容应对!”
“何为末?”成帝继续问道。
“末就是在淮河南北设置缓冲地带,淮河以北的徐州、淮北,淮河以南的寿州、滁州增拨军士,加固城池,形成要塞军镇。”
郗鉴一气呵成,口如悬河。
“如此,既可以成为插入赵人的楔子,又可以在大赵南下后,成为他们的障碍,层层设防,拱卫京师,为王师调防赢得时间和空间,如此方可确保无虞!”
看郗鉴胸有成竹,成帝点头称赞:“爱卿不仅晓畅军事,还谙于时政,此言确确,此意敦敦,如醍醐灌顶,令朕茅塞顿开!”
王导见亲家抢了风头,赢得成帝由衷的喝彩,略有不爽,于是,借机反问,其实也带有发难之意。
“郗大人此言针砭时弊,以管窥豹,令老臣敬佩之至。然老臣还要请郗大人赐教,如果大赵很快就发兵南下,我大晋新政之基尚未稳固,要塞军镇也尚未筑成,该如何应对呀?”
这种可能性也的确存在,成帝紧盯着郗鉴,期待他能有惊天之策。
郗鉴神情惆怅,略显哀伤,戚戚的说道:“老臣不敢针砭时弊,可眼下朝廷确有一事堪忧,不得不提。”
“老爱卿但说无妨!”
“放眼今日之朝廷,能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忠臣良将,屈指可数。王丞相、陶刺史、温刺史,老臣若忝列于此,不过四五人而已。然,荆州需要陶刺史镇守,徐州也要老臣备防。若大晋还有其他战事,何人可堪托付,何将可堪退敌?”
郗鉴扫视一下大殿,冷清清的。
“再者,我们这几位非老即病,恐来日无多。一旦撒手人寰,朝廷没有后起之俊材,挑不起这副重担,我等死不瞑目!”
言至此,他老泪纵横,斑白的双鬓无声的颤动。悲戚之状,令满座愕然,成帝也被深深打动了。
郗鉴平静一下,继续言道:“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历览前朝,能如霍去病那样的天生奇才绝世仅有,朝廷现在紧缺的就是年轻将领。还要加以磨练,长期侵染,方可深谙戎事,独当一面。”
“老爱卿可有中意人选?”
“有!”
“谁?”
“桓温!”郗鉴寥寥几语,简洁而铿锵有力。
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成帝心头一震。
那个人,王导说他黑,郗鉴说他白。不管黑白,能在两位重臣之间针锋相对的语气说出,定有过人之处。
遗憾的是,自己身为帝王,和桓温相处时日不多,未能亲自品鉴,不知哪一方说得更有道理。
成帝转脸看王导,神色不言而喻,他知道王导一直对桓温心存戒心,始终不肯罢休,甚至以新政成败相要挟。
没有王导的松动,自己贵为天子,也难以起用桓温。
王导怎能不知其中之意,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
“陛下,桓温身负三条人命,朝廷发下海捕文书,可至今仍未伏法!”
这种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成帝感觉很无奈,又目视郗鉴,带有一丝愧疚之意。
“新政诸事,臣不想再赘述。总之,臣为朝廷固守北境,有切肤之痛。若大赵一统北方,两国一战,如羽箭在弦,朝廷须早作准备。当今之际,须速速启用新人,一刻也耽搁不得,不要重演临渴而掘井之覆辙!”
郗鉴不顾及王导的脸面,坚持己见,愤然说出自己的看法。
陶侃帮衬道:“陛下,上次朝会,郗刺史就曾举荐桓温,臣也想再次举荐殷浩,他现在徐州效力,可堪大用。在芜湖勤王大营时屡献奇策,和桓温情同手足,还一道在青徐抗击过胡虏,颇为难得!”
成帝欣慰不已:“两位爱卿,朝廷将才青黄不接之忧看来是多余了。看,一下子就推荐了两位青年将才,真是朝廷之福啊!”
“陛下,不可!”
一声高呼,响彻殿内,众人一片哗然,循声望去,是位列末班的国舅庾亮。现在他的身份,只能坐于末位。
“陛下,臣此次来朝,是有重要案情启禀。前些日子,宣城又发生一桩命案……”
成帝心里没好气,几乎是嘲笑着打断道:“宣城?宣城何时划归芜湖治下了?”
庾亮赶紧解释道:“陛下,是臣言语不周。是这样,江播遇刺后,其长子江彪在宣城府中又遇刺身亡,凶手用血迹在墙壁上留下名字,后畏罪而逃。”
大殿上响起啧啧之声,纷纷在猜测,凶手会是谁?
成帝并不关心江彪的死活,他也在担心,但愿凶手不要是他!
“宣城太守王允之怀疑和博望驿站命案有关联,特意知会了芜湖。为查察案情,臣派府内捕快拓下驿站字迹,连同那本簿册前往宣城勘察现场,比对字迹,结果……”
谜底很快揭晓,朝堂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