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主心骨桓温,昨日一战又伤亡惨重,乞活军的攻势虽然一如既往,但是整体力道和昨天不可同日而语。
首当其冲,他们遭到了石闵的全力压制,一时间,双方呈胶着之状。
“沈劲,怎么办?虽说赵人弱了一点,但是他们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兄弟们死伤惨重,现在恩公又没有消息。老实说,俺都没有了斗志,这仗还为谁打?为他,俺可不愿意。”
刘言川指了指身后的庾亮。
“言川,咱们要挺住。此仗既为朝廷打,又是为大哥打。大哥现在或许正在争取鲜卑人,而对方肯定也在观望。如果我们拿不下城池,又被石虎合围,鲜卑人一定会趁火打劫,拿大哥邀功。”
此刻,沈劲既要遵从庾亮攻城之命,又要理解弟兄们的处境,继续规劝道:“反之,我们占了优势,那鲜卑人反倒不敢危害大哥。他们也担心我们挟战胜之威北上报复。所以,咱们攻得越猛,大哥越安全。”
如此一说,刘言川又来了斗志,摩拳擦掌,吆喝道:“沈劲,还是你有见识,俺明白了,兄弟们,再攻。”
大当家的身先士卒,登上云梯。
惨烈的屠杀又开始了!
徐州大军果然不负众望,兼之南城的确如其所料,没有铁闸门。他们攻势凌厉,破城在即,牢牢的吸附了城内的守军。
石闵无奈之下,只能亲自率军两万前往南城防堵。一旦城破,即便石虎来了,自己肯定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而且,他知道,铁闸门下的晋军已经丧失了斗志,他们只想逃命,绝不会还有心思和徐州军合围他们。
现在,东城门只有不到一万的赵兵凭借着城楼固守,依靠铁闸门当关,等待即将到来的石虎大军。
刘言川只有一个念头,要尽快破城,城外有恩公,城内有老三,二人性命全都系于自己一身。
看大当家的都奋不顾身,乞活军兄弟冒着箭雨冲向谯楼,想夺取一旁的铁闸门控制机关。
一阵飞蝗射来,历尽艰险冲上城楼的数十名乞活军,在即将到达谯楼时,身中数箭,从数丈高处摔落。
刘言川攀在云梯上,距离很近,甚至能看清他们坠楼时的面容。明知必死,但是从他们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的恐惧。
兄弟们相信,他们在向自己的归宿走去。
芒砀山的地下,成千名弟兄栖息在那里。有那么多人陪伴,一定很热闹。
在那里,一样可以喝酒吃肉,一样可以并肩厮杀,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一个疆场而已。
“噼噼啪啪!”
云梯下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沉闷声。
接着,热血汩汩流出,在城内的街道,在城外的砖石上纵横流淌着,汇成一幅凄冷的图案!
此时的东城门内,老三紧握双拳,正在鼓舞士气。
“晋军弟兄们,真正的恶战开始了,是死是活就在眼前,大家伙只要下定决心,稳住队形,就能冲出城去。庾公子?庾公子?”
庾希和几个亲兵缩在角落里,他手下的军士闻听外面鼓响时,就围到了三当家的身边。
自己被晾在角落,颜面大失,内心的愤怒到了极点。
通常,愚蠢的人不怨自己无能,而是埋怨别人有本事!
“庾公子,不少赵兵都撤走了,一定是因为援兵在南城攻打。东城空虚,正是咱们的机会,要想成功冲出去,就必须配合城外的大军,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夺取控制机关。”
“三当家的,三当家的!”
“怎么了?”
负责瞭望的一个兄弟匆匆奔过来,急吼吼的说道:“大当家他们已经冲上城楼了,可是狡猾的赵兵躲在暗处,不停的放冷箭,山寨的兄弟死了很多,咱们赶紧想想办法。”
老三不假思索,吩咐道:“有什么好想的,兄弟连心同命!大伙杀出去,攻上城楼,掩护大哥他们。”
城内,老三打头阵,冒死冲向城楼,直奔躲在暗处的弓箭手。
城外,刘言川亲冒弓矢,踩着同伴的尸体向谯楼杀去。
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汇聚成河的热血,芒砀山兄弟用血肉之躯终于换来了铁闸门慢慢的抬升。
一寸,二寸,三寸……
“啪”一声,门重重的关上了。
慕容恪被妹妹狠狠的关门声惊了一跳,盯着婉儿,惊讶的说道:“咦?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谁欺负的你,说,二哥给你做主!”
“也只有二哥能给妹妹做主了,你可一定要答应我,给我做主。”
“说吧,不过你要是受了父王和大哥的气,二哥我可是爱莫能助。”
“不是的,他们怎会欺负我,欺负我的人是他,是元子大哥!”
“你的元子大哥?做梦了吧,他现在远在天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欺负你?哦,是不是昨夜想他来着,哭了一晚上鼻子?”
“二哥,他活着,而且近在眼前!”
慕容恪吃了一惊,已经猜到了结果。
“你,你是说,那个晋人的将军?不对,大哥说他叫桓温,根本不是你的意中人温子元!”
“那是一个人,桓温才是他的真名实姓!”
说完,婉儿哭着将昨晚的情形和盘托出。
“不行,绝对不行!”慕容恪不容分说,当场就拒绝了。
“好妹妹,现在我们和他已经不再是私人的感情,而是敌对的双方。实不相瞒,他已经成为一个筹码,事关我们鲜卑人建国大业。大战在即,燕国建国有望,你就别管了,父王他也绝不会同意的。”
“二哥,他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再去要他的命,恩将仇报,是非不分,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难道这就是父王和你们想要的战争,你们想要的燕国?”
宝贝妹妹哭哭啼啼的样子,慕容恪一时无语,皱了皱眉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二哥知道他救了我们的命,不过我们已经还给他了,再也不欠他的,总不能一生一世都要去偿还吧?”
“婉儿,你不必愧疚!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不归属任何一方的芒砀山流民,而是大赵的敌人,晋国的将军。好妹妹,这场大战会死很多人,你再善良,也救不了他们。”
“其他人我都不管,我只要救他一个人!”
慕容婉儿越听越怕,哭得更厉害了。
“二哥,我求求你了!”
“一命还一命,而且咱们还卖给他两千匹战马,你到底要怎么样?”慕容恪也动了怒,脸色难看。
“妹妹,他心里要是有你又另当别论,他已经铁了心拒绝了你的感情,还还要救他,疯了吗?”
“二哥,不是这样的。他拒绝妹妹的爱慕,我已经原谅他了。男女相爱,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强求他是不对的,昨晚我就想通了。”
“那就更应该和他一刀两断,为什么还念念不舍?”
慕容恪抱着妹妹,心疼地为她擦拭脸上的粉泪。
“妹妹,别哭了,咱们不欠他的,你这样想,心里就不痛了。”
“不,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妹妹之所以不顾一切的爱他,不可理喻的爱他,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被他的英雄气吸引。”
慕容婉儿止住哭泣,幽幽的说道。
“那种依恋,那种情感镌刻在妹妹的心头,流淌在妹妹的血液里。二哥,你还记得七年前的那场祸事吗?”
“七年前?祸事?”
慕容恪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他才十一岁,妹妹九岁,自己依稀有一点印象。
那时候鲜卑人聚集在兖州,动辄遭到赵人的欺凌,战火不断,祸事无数,不知道是哪一桩。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慕容婉儿凄然一笑,回忆起七年前的往事。
一天,燕王回龙城去了,怕赵人偷袭慕容家,就把慕容婉儿和三哥慕容垂换上寻常人家的妆扮,寄在一户牧民家里。
在那里,住了整整一个月,就在约定来接的那一天,赵人也不知是得到了消息还是误打误撞,突然派兵袭击了那个部落。
那户老牧民拼死掩护兄妹俩逃跑,可是,她俩还是被骑兵追上了,那个凶狠的骑兵杀了老牧民,举着刀又来追杀他们。
“后来怎么样?”慕容恪仿佛看到了当时可怖的画面,惊问道。
“雪上加霜的是,牧场边的林里窜出很多蒙面人,他们趁火打劫,来抢夺牧民的马匹。”
慕容恪怒道:“又是这帮可恶的蒙面人!我听大哥说过,他们就是青州坞主苏峻的流民,他们不止一次干这样的勾当,以为蒙着面咱们就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后来,咱们夺了他的青州,总算是报了大仇!”
“是的,可就是其中的一个蒙面人,他身材瘦小,年纪也不大,却在危难时刻,孤身上前舍命杀了那个骑兵,救下我和三哥。”
“哦,他们当中也有良心未泯的人,真是怪哉!可这和你要搭救桓温有什么关系?”
“因为当时那个救我的人也是他!”
“是桓温?”
慕容恪先是吃了一惊,又疑问道:“他蒙着面,你怎么知道就是他?况且,时隔多年,你当时就算看见他的脸,七年之后,也未必还能认出他。”
“是的,从少年长成青年,人的模样会有很大改变,而且当时他一直蒙着面,不让我看他。他救了我之后,姓名都没有留下,把我交给前来接应的大哥,然后他就走了。”
慕容恪又问:“既然这样,那你言之凿凿的底气从哪里来?”
“因为他左耳后的七颗红痣!”
“我怎么没见到什么红痣?妹妹,难道你和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慕容婉儿害羞道:“你说什么呢?从那以后,妹妹的心里就镌刻上了七颗红痣。直到有一天,元子大哥骑上我的驭风马,摔伤之后,我照顾了他几天。在帮他净面时,发现了那七颗红痣!”
原来,在当年的那场屠杀中,桓温救下的鲜卑姑娘竟然就是慕容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