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芙是李蓉的化名,是李寿最为宝贝的女儿,李势向来尊重的妹妹。
自小因患病被青城观道主诊病而收留,平素极少在外抛头露面,成汉朝臣知之甚少,李氏宗亲也很少见过她。
展坚能识破她的身份,实属偶然!
李势逼迫李福建造五牙巨舰,闹得民不聊生时,李蓉曾到皇宫训斥了李势一顿,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到皇宫,此后又上了青城山。
桓温伐蜀的消息传来,她自知李家凶多吉少,便下了青城山,遣散了一众道姑。
然后,在李福的安排下,来到王誓府中,潜身隐匿下来,预作准备。
身为成汉公主,当然不能忘了国耻,而一介女流,无法上阵杀敌,只能凭借自己的姿色和肉体,提前设伏,寻找在床榻上杀敌的机会。
李蓉相信,凭借自己的绝色容貌和一手出神入化的琴筝音律,只要能接近主帅桓温,就有把握吸引住他。
果然,桓温在灭蜀后,为争取大族支持,拉拢成汉旧臣,便分头前往三家赴宴。
便有了后来的宴席上,王誓不停劝酒,桓温酒后意乱情迷,把持不住,当晚便和王芙有了肌肤之亲。
只可惜当时门外有人值守,自己不便下手,且担心连累王誓一门,只得送桓温离去。
而桓温一去多日不返,让王芙内心凉透,白白献出了自己的贞操和芳心。
若不是后来南康彻底激怒了桓温,而桓温满腹委屈和万念俱灰之下又想到了王芙,或许此后根本没有机会再次接近他。
直至后来,她成为桓温的侧室,而且还相当恩爱。
李蓉思绪至此,叹了一句:“没想到本公主隐藏多年还被发现了,其实给侄儿送钱送物时,本公主每次都蒙着面,不发一言,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察觉。”
可偏偏就是那一次,侄儿问了她一句话,李蓉当时在想别的事情,无意之中随口答应了一句,便留下了今日之祸根。
“公主,什么祸根?”
王芙怒道:“你杀了王誓一门二十几口,难道不是祸根吗?”
实际上王芙是在诈他,当她从桓温口中得知王誓一门被展坚麾下的旧部叛军所杀,对方还拘禁了展坚。
此刻展坚露出了真面目,不用多想,王芙基本可以料定是展坚故意所为,便诈了一句。
展坚见无法隐藏,便老实交待道:“属下并非有意戕害,之所以灭门,是为了灭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公主。现在,这世上除了属下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公主的身份!”
“为了隐瞒我一个人的身份,就要杀掉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不觉得太残忍,太冷酷了吗?”
展坚冷冷道:“大行不顾细谨,要想成大事,就不能拘小节,他们为成汉复辟大业而死,死得其所。”
“复辟?旬日之间,桓温便下了益州,此次公孙城起事,瞬间又灰飞烟灭。人心尽失,斗志皆无,还如何复辟?”
“公主,这一切都归咎于桓温,若无他,蜀人必然心向皇室。当下最大的障碍便是桓温,只要杀了桓温,大事可成。”
“你夤夜找我,莫非是让我一个弱女子去下手?”
“属下也不愿烦劳公主,可是桓温守卫森严,侍卫众多,属下试探过多次,都难以接近。而公主则不同,你们是夫妻,很恩爱,他对你毫无防范。”
“你是要利用我们的感情?”
“可以这么说,只要他一死,王瑜就失去倚靠,而镇军又被调离到扬州,益州就是一座空城。咱们抬出小主人,摇旗呐喊,蜀人必然是群集响应,赢粮而影从,回复成汉皇祚,指日可待。”
“痴心妄想,杀了他有用么?杀了桓温,大晋还会派别的人,还会对蜀人大肆报复。你看看,就他麾下那些兄弟卫卒,一声令下,还不把益州踏为齑粉!”
“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不愿意动手。难道为了夫妻私情,就能置国仇家恨于不顾了吗?”
展坚的脸色,从刚才的恭谨,转为不悦。
“非是我顾及私情,而是不得不面对现实,成汉没指望了。这些年,皇兄荒淫怠政,滥杀无辜,宠信奸佞,气数已尽。试问,除了你我,谁对李氏皇室还拥戴?你若非报汉王大恩,你会愿意拥戴成汉么?”
展坚被戳中心事,无言以对。
“再看看当下,桓温施行善政,蜀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百姓们只要日子过得好,不会在乎皇城中戴着皇冠的君主是姓李还是姓司马,他们不会再跟着你我去成就什么大事了!逆潮流而动,只会被潮流吞噬。”
“公主,你怎能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别忘了你的姓氏。”
“展副将,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幻想吧。区区几千人,螳臂当车,只会连累更多无辜的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妻离子散,蜀人都死光了,还要成汉何用?非是我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我不想为了徒劳无功之复辟,而拉上万千蜀人殉葬!”
展坚很失望,从袖中掏出一毡纸包,放在案上。
“真没想到,堂堂的成汉公主竟然甘心沦落为晋人的侧室,认贼作夫。也罢,属下也不想白费口舌,就请公主做一件事。”
“这是什么?”
“这是七日断肠散,公主只要放在他的茶里,一旦入口,七日之后必死无疑,公主也有足够的时间安然撤离。举手之劳,属下想公主不会拒绝吧,至于后面的事情,都由属下来做。”
王芙惊叫道:“不,我绝不!枉我苦口婆心相劝,你还执迷不悟。省省吧,我是不会行此不智之举的。”
展坚上前两步,眼神冷漠,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公主,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小主人的将来,别忘了李氏的列祖列宗!”
此时,阒静的庭院中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咕咕声,展坚心里一慌,忙道:“有人来了,属下告辞,公主好自为之。”
放下毒药,他快速闪出门,消失在黑夜之中。
而这一幕,被漆黑中的一双眼睛捕捉到了。从展坚进入东堂,这双眼睛就一直在盯着他。
“大人回来了!”
州衙大门打开,卫卒上前迎候。
桓温和言川下马,径自往后院走去,来至东堂门外,暗夜中,迎面佳儿走了过来,桓温问道:“怎么样?”
佳儿点了点头。
桓温和言川对视一下,各自分头走开。
“咦?老爷回来了,不是说明日方归吗?”
王芙披衣起身,打着呵欠,睡眼惺忪。
“打扰夫人清梦了,原本是这么打算来着,不料众将轮番劝酒,喝得多了些,胃中灼痛,出发时又走得仓促,忘了服药,这才赶紧回来。好在也不远,烦请夫人取药过来。”
“好的,老爷先躺下歇着,待妾身将药温一温,凉了容易伤胃。”
王芙柔情的帮桓温宽衣解带,然后转身来到案几旁,背对着桓温,悄悄打开了抽屉,露出了里面的毡纸包。
“有劳夫人了!”
“老爷这是哪的话?你我夫妻不用这样客套。”
“是啊,夫妻之间这么客套,就显得生分了。自从娶了夫人,我才明白什么才是夫妻,什么才是家庭,什么才是幸福。夫人对我知冷知热,陪我栉风沐雨,操持家务,照顾玄儿,我欠夫人太多了。”
“老爷!”
王芙喉间一阵火热,似被异物阻塞,说不出话来。
“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让我来看一看。”
“妾身很好,老爷不用担心,妾身这就去温药。”
王芙说完,端着陶罐匆匆去往灶间,顺手把毡纸包拿在手中。
借着上灶间温药的机会,王芙把药粉末倒入炉灰中,还用力的撕扯着毡纸包。
她无声的撕着,无力的抽泣,眼角也湿润了。
每撕一道,王芙就心痛一下,意味着她告别了过去,和成汉的公主身份划清界限。
全部撕得粉碎之后,王芙止泪为笑,浑身舒畅轻快。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男人的妻子,是一个婴儿的母亲!
“李蓉!”
“哎!”
王芙用实际行动告别了过去,难免情绪波动,神情还有点恍惚,猛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突然,她明白了,慢慢回转身子,发现桓温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脉脉的望着她……
“大人既然已经叫出了这个名字,我也就不再隐瞒了。没错,我就是成汉公主李蓉,落在大人手里,任凭发落。”
李蓉情知必死,无所畏惧,大义凛然。
“知道桓某是怎样得知你身份的吗?”
“好啊,那就让亡国奴来听听大人的故事,黄泉路上也能死个明白。”李蓉摇摇头,心一横,索性坐了下来。
“那还要从玄儿的洗儿宴上说起。”
桓温娓娓道来……
酒宴那日,侍女佳儿曾问过王芙的籍贯,王芙说是略阳人氏,佳儿却发现,她一点略阳的乡音也没有。
而且,当佳儿说她在皇宫服侍多年时,王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却迅速掩饰了过去。
这引起了佳儿的怀疑,便向桓温说及了此事。
恰好那日南康前来生事,王芙的贴身侍女娅儿护主心切,身手不凡,也露出了破绽。
这些还不算,更让桓温起了疑心的是。此次平叛,大军去了青城山,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青城山?”李蓉满脸的惊惧,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是的,青城山!我从一个叛军口中得知,他们打的是汉王之子的旗号。你还记得吗?之前,我曾问过展坚还有你,你们都否认汉王留下子嗣。”
“好像有这么回事。”
桓温挠头言道:“这就奇怪了,展坚的麾下知道汉王有子嗣,而展坚是他们的头目,是汉王的心腹,居然不知!你是王誓的堂妹,王誓是蜀中的大族,居然也不知!”
李蓉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其实,真正的破绽是这里!”
桓温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寻常女子成年后便会将发丝梳成髻,而你,从来都是秀发垂肩,青丝遮耳,显得有些古怪。”
李蓉回避道:“这是我的爱好,有什么古怪?”
“那次宴会上,我们一起给玄儿洗身,当时挨得很近,你的一缕发丝垂下了,我顺手帮你撩了起来,无意中看到了那颗痣。”
“有痣能说明什么?”
“当时我也并未在意,只是觉得那颗痣醒目,很隐蔽。后来,我回忆着,这颗五色花的红痣我隐隐有些印象,好像在哪见过,可一直没有想得起来,直到前几日找到了这个。”
桓温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什,放在李蓉面前。
李蓉一见,方知身份的确被他识破,无可辩驳,惊呼了一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