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冰撇下桓温,一边快速冲向石拱门,一边暗自得意。
心道,这帮蠢材,京师的城防已今非昔比,荆州不管来了八万还是五万,都破不了城,那只是幌子。
老夫的目的只有一个:拿住皇帝。和我斗,你们还嫩了些!
庾冰估摸着时辰,这个时刻,希儿应该也差不多到了。
“父皇快看,那边有一支兵马追上来了。”
司马聃一声提醒,康帝挑帘远望,对岸官道上,几百人的队伍都是中军装束,必定是庾冰无疑。
康帝大喜过望,以为除了庾冰,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这个金蝉脱壳之计,神情为之一振。可是,片刻之间,又蔫了下来。
因为顺着司马聃的手指望去,后面几里开外,又有几十骑,蹄疾步稳,紧随其后,白袍迎风飘扬。
他黯然惊道:“那,那是桓温!”
“父皇是说后面白袍之人是姑父,太好了,他一定是来护驾的!”
司马聃一路上惴惴不安,毕竟还是孩子,可得知是桓温前来,一下子觉得心安了许多,也活泼了很多。
康帝有说不出的苦,暗道,桓温难道是天兵天将不成,怎会洞察朕的秘密?朕压根不需要你来保驾。
“父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
“没事没事!”
康帝怕司马聃追问,连忙岔开话题:“皇儿,你怎知驸马是来护驾的?”
“因为姑父他是英雄,是忠臣!”
康帝一怔,几岁的儿子都知道桓温是英雄,是忠臣,自己却一直不予重用,还不如儿子懂事。
可自己又能如何?
庾褚两方虽势如水火,却不约而同的排挤压制桓温,他们何尝不知桓温的为人?
但他们不需要英雄,不需要忠臣!
康帝挥去袖口,轻轻擦了擦泪水,喃喃道:“他是英雄,他是忠臣,可是又能怎样?童儿,加把劲,快到石拱门了。”
庾希暗度陈仓果然奏效,司马晞中计,仓促率军分守南城,而庾希已经绕至西城,狂飙北上,沿着驰道直奔石拱门而来。
这条驰道是皇家常用的驰道,一直通至石拱门前又分出一条岔道,进入拱门即是明皇帝陵,沿着岔道向西便是成皇帝陵。
这条驰道因距离康帝寝宫较远,而且非在大典、祭祀等重要时节一般不用,因而,康帝和褚蒜子均从北门出城。而驰道通向的石拱门是东西向,面对着山脚沼泽的石拱门为南北向。
庾希顺着驰道,到达石拱门前,刚想进入,却勒住了马,迟疑着不敢进去。
几乎是在同时,褚家率兵越过分隔二陵的山梁,从西边的驰道上,也快速来到了拱门附近。
真是冤家路窄,两个寇仇竟然在拱门前的驰道交汇处遭遇了!
“姐,他们为何不进入拱门?”褚华问道。
“你没看到拱门前那块石碑吗?上面写着哩。”
褚华睁眼观瞧,石碑上赫然写着八个鲜红大字:皇陵禁地,擅入者死!
“还好有这条禁令拦着,否则让他们抢了先。姐,准备动手吧!”说完,褚华已经抽刀在手。
“慢着!”
褚裒制止道:“都是皇室中军,自相残杀,成何体统?”
褚华还要争辩,褚蒜子道:“爹说得对,不过女儿考虑的是,现在动手咱们不一定能占到便宜,你没看到他们人多势众吗?”
褚华恨道:“怕什么?他们都是爹的麾下,难道还敢造次不成?”
褚蒜子却道:“这你就不懂了,按朝廷兵制,他们只认虎符不认人,除非是圣上下旨,他们才肯听命。”
“为什么?”
“因为这虎符是圣上授予的,圣上有权随时收回虎符。别急,让姐姐先探探他的底细。”
庾希也看见褚蒜子在侍卫拱卫下策马过来,赶紧一声令下,让军士准备开战。麾下众军士迅速亮出兵刃,摆好阵型。
事已至此,双方彻底撕破了脸皮,也就不再客套了。
“庾希,你袭杀人证,不知悔改,反而擅离囚牢,该当何罪?”褚蒜子厉声责问。
“笑话,你们无凭无据,将我拘禁多日,我还没追究你们的罪责,你倒会恶人先告状。”
褚蒜子气道:“好,这姑且不论,本宫问你,你一无官职,二无兵权,有何资格擅动皇家卫率?”
“我奉旨护驾,有虎符为凭,何为擅动?”
“虎符何在?”
“虎符在父亲手中!”
“也就是说你手中没有虎符,那就是擅动。不过本宫不与你计较,本宫可是奉旨祭陵,就不奉陪了,我们走。”
褚蒜子原想连唬带蒙镇住对方,哪知庾希根本不上当。
“且慢,没看到那条禁令么?褚皇后想进去,可有圣上的旨意?”
这回轮到褚蒜子难堪了,自己遵照皇帝的口谕,哪里还需要什么圣旨?再说了,刚刚在成皇帝陵,是大摇大摆进去的,没人盘问自己。
诸多世事皆如此,一些规则制度制定好了,总有些人不以为是,时日一长,破例的人多了,次数频繁了,大家就习以为常,认为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若有人较真,还会被他人指责为假清高,立牌坊,不谙人情世故,是个怪物等等的责骂。
但今日庾希却较起真,而且,他背后有占据优势的兵力支撑。
褚蒜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自己一时疏忽,得意忘形之下,走得匆忙。以前也曾祭过陵,可从未想到还要有圣旨这么一说。
其实是自己的过错,以前祭陵都是跟着皇帝一道来的,自然不曾注意过这道禁令。
庾希没有虎符,所以驻扎在门外,而自己没有圣旨,要想违禁入内,庾希必不会答应。
庾希可以等,因为庾冰离皇帝越来越近,而自己却不能等,干脆试一试,看看庾希的反应!
“本宫自然有圣旨,否则刚刚怎会在成皇帝陵祭拜?看看这些内侍宫人,他们皆能作证。”
“是嘛!我可听说祭陵只是皇帝的口谕,而且祭的是成皇帝陵,而非明皇帝陵!”
褚蒜子凛然一惊,暗想宫中还有庾家的眼线,否则庾希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强作镇定,怒道:“皇上的口谕就不是旨意吗?笑话,本宫这就进去,看谁敢横加阻拦,看谁敢大逆不道?”
说着,便由褚华护驾,带着几十名亲随向拱门走去。
“皇后要以身试法,违反皇家禁令,那我作为当今圣上的表弟,不能熟视无睹,别怪我不客气了。”
庾希回头使了个眼色,麾下立马架弓放箭,褚华身旁十几名随从纷纷中箭。
褚蒜子凤容失色,没想到庾希还真敢下手,这要搁寻常,是对帝后的侵犯,是要抄家灭族的。
但此时不同寻常,你死我活之际,谁还管这些清规戒律?
她悄悄吩咐褚华,绕到后面,带些人寻机翻入山陵,务必寻找到皇帝,然后见机行事,自己先留在这里和庾希对峙。
褚华看着姐姐在说见机行事四个字时,那阴森决绝的眼神,顿时会意,于是领命而去。
“好,庾希,既然双方都无旨意,那就各自为营,等见着圣上,交由圣裁,如何?”
“好,既如此,就这样吧。”此语正合庾希心意。
这时,麾下一些在山头防卫的军士嚷道:“庾公子,快,山脚下有上百人正在追赶,好像要打起来了。”
“呼啦”一声,双方各自涌上山头,向下观瞧,而身后的大军仍在僵持,谁也不敢擅动。
桓温见康帝离石拱门越来越近,而自己和庾冰还有五六十丈,一时很难逼近,朝身后回看了一眼。
刘言川便知何意,于是几十人插刀入鞘,取出背后弓箭,嗖嗖数声,准确的穿过人缝,射中了居中的军士。
数声惨叫,中军翻滚着落马,而后面的人马被殃及,猝不及防,人仰马翻。
桓温等人及时防范,未被绊倒,稍稍拉近了距离,只有三十来丈远,然而距离高耸的拱门也就两三里了。
忽然,一阵箭雨落在了两支队伍中间的官道上,箭镞射在凸起的石块上噌噌作响,而庾冰冲在前面,他看到了这一幕,赶紧勒住马,四处张望。
射箭之人正是山头上围观的两支队伍。他们已经清晰的辨认出官道上的人马,而且居高临远,瞅见了对岸的马车。
为阻止对方接近康帝,褚蒜子命人对准了前面的庾冰,庾希则亲自掌弓,射向身后穷追不舍的桓温。
双方都是几十人,谁也不敢向前逾越,而在山头俯瞰的军士则有数千百人,一人一箭,还不将下面的人都射成刺猬!
“蒜子,那些白衣人就是桓温,你看他身上的血迹,看来是刚刚经历过恶战,是为护驾而来的!”
不用提醒,褚蒜子岂能不知。对桓温,内心又嫉又恨,嫉妒他的威名和谋略,阻碍了褚家的崛起。
痛恨他的正直和无邪,不解风情,对自己的裙下风光置之不理,这一点,或许是天下群芳佳丽最为痛恨之处。
但凡绝色女子,愈高冷,愈惊艳,以为天下的男人无不对其趋之若鹜,大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因而养成了自以为是颐指气使的娇惯。
而遇到桓温这样才貌兼具的俊彦,怎能不动心?遭到拒绝,怎能不恼恨不报复!
纵然如此,但今日若没有桓温,庾冰早就挟持了康帝,而自己所有的美梦、幻想和努力都将化为虚无。
是桓温为自己赢得了时间,点燃了希望,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但是,康帝的车马却越来越近,褚蒜子已经看清了驾车的童仆。她奋力呼道:“陛下,快停车,我是蒜子!”
令她羞惭的是,车内无人应答,车马也没有停歇,还在一步一晃艰难的向前挪动。
这么长的时辰,这么难走的土径,别说拉车的马,就是坐车的康帝都筋疲力尽。但是,他已经看见了山头的情形,看见了庾冰。
“姐,怎么办?形势对咱们极为不利呀!”
褚华在山陵一无所获,又来到了褚蒜子身旁。
褚蒜子忧心忡忡,望着弟弟,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绝不容许圣驾和那老贼会合!”
“姐,圣上最近一段日子病势沉重,今日精神这么好,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莫非是回光返照?”
这大不敬之语,褚蒜子非但不怪,反而从中得到了什么灵感!
难道是自知大去之日不远,有什么遗诏要亲手交给庾冰,或者还藏有什么背着自己的重器?
此刻的褚蒜子再清楚不过,皇帝信任庾冰,而怀疑自己。
皇帝要让庾冰来掌控后事,而自己和庾冰势如水火,这一点,康帝是一清二楚的。庾冰掌控了朝局,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褚蒜子芳容瞬时狰狞起来,心想,既然你无义,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怒从心头起,她暗暗吩咐身旁的褚华:“以那道拱门为限,若圣驾越过拱门,则百箭齐发,明着射向庾冰,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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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蒜子丧心病狂,竟然要趁乱孤注一掷,究竟康帝的命运如何,桓温能否出奇制胜,期待您继续阅读,伸出投票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