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坐稳后,朝着石虎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他奏事。
“禀告父皇,儿臣接报,燕王留在临漳的慕容兄妹离开府邸,不知去向,事关重大,故而请父皇定夺。”
此言一出,朝堂大惊。
群臣众说纷纭,纷纷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秦王苻健,更是心惊肉跳。因为在临漳朝堂,秦燕二王已经结为了一体。
苻健心里暗自思忖,也在埋怨燕王,这么早就开始动手准备撤退了,为何不早点知会自己一声?
“燕王,燕王?”
石勒左右寻找,兹事体大,他要当面问问。
内侍奏道:“燕王因世子箭伤复发,伤势严重,几日前就赶回王廷探望,今日未能上朝,他是告了假的。”
石勒奇道:“燕王世子竟然中箭,谁人所为?”
程遐回道:“启禀陛下,那是去年夏末,王导北上犯边时,大将军石虎征调鲜卑人伏击晋军,结果在伏击大战中慕容俊被冷箭射中。”
石虎气呼呼的,而对手继续禀报。
“可能是当时诊治不及时,草草包扎,回去后看似无大碍,不知怎地,最近又报称伤势复发。燕王心急火燎,才匆忙回去,不过,当时慕容恪兄妹还留在临漳。”
“来人,着太医亲往诊治,代朕探望,并赐黄金百斤,厚加抚恤鲜卑死伤军士!”
石勒对燕王非常慷慨,这也是大势所需。
石虎见程遐的话音里带有归罪之意,急于撇清自己,奏道:“父皇,儿臣还未启奏此事,儿臣当时令鲜卑出兵五千助战,然而他们大打折扣,只派了一半的兵力,否则王导绝不会轻易逃走,儿臣还未追究他们抗命之罪。”
“住口!”石勒严厉斥责。
“鲜卑同为赵人,你身为大将军是有权征调,但他们毕竟兵微将寡,慕容俊又是燕王世子,亲临战阵,何等忠勇,今后断不可再苛责他们!”
苻健心头一热,对石勒充满了感激。
胡人皇帝中,石勒可以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开明之人,宽厚之人,这也是石勒想要得到的结果。
他埋怨石虎粗糙,当着苻健的面苛责鲜卑人,作为秦人的部落首领,苻健当然有兔死狐悲之感。
石虎的鲁莽让石勒很生气,不过气归气,对此却并不在意。因为,如果石虎骁勇善战,再加上足智多谋心思缜密,太子石弘更不是他的对手!
石勒看看苻健,又望望石虎,眼里带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快说,这是何日之事,查明原委了没有?”石勒情急之下,顾不得掩饰病体。
石虎回禀道:“大约是四五日之前的事。”
“那为何现在才奏报,该当何罪?”石勒病虎发威,瞪着石虎。
石虎很委屈,监视鲜卑人质的官兵是石遵安排的,一直没有出什么差错,可是,官兵突然发现,慕容兄妹有两三日没有进出府邸,觉得怪异,于是以运送果蔬钱粮为由入府查看。
结果,除了几个仆役之外,慕容兄妹还有他的随从亲兵早就不知去向。
石虎接报后,当时不敢禀报,而是迅速在临漳全城还有至燕地一带搜寻了几日,查访无果,见事情兜不住了,才无奈的奏报。
太子石弘认为此事非同小可,燕王亲手将子女交至朝廷,如今下落不明,燕王获悉,必然向朝廷要人。今后,朝廷如何向燕王交待,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秦王,你看呢?”石勒此刻最在乎苻健的想法。
“据臣所知,燕王最宠爱这对兄妹,甚至超过宠爱世子,兄妹二人如今突然失踪,难免让人起疑。处置不好,会让燕王寒心,就是臣,也是心有忐忑啊!”
程遐呼应秦王,此时正好趁热打铁。
“陛下,秦王言之有理,慕容兄妹府邸的护卫既然由石遵负责,那查访之责也应由他承担。臣担心,是否是因为上次朝议,大将军归咎鲜卑骑兵袭击王导不力,要追究责任,慕容兄妹因为畏惧,才有了逃遁的想法,抑或是……”
程遐停顿一下,望着石虎。
“抑或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说!”
“抑或是有人故意为之,逼迫慕容兄妹逃走,蓄意挑起朝廷和鲜卑人的矛盾,想从中渔利!”
程遐暗暗将矛头对准石虎,事情发生多日,才匆匆奏报,这里面怕没有这么简单。
石虎先是见程遐归罪石遵,现在又猜出了自己的心思,又羞又恼,气得胡须乱颤。恨不得即刻冲上去手刃了程遐,却又不敢造次。
石勒强打精神,瞪着石虎,怒斥道:“过些日子燕王要来临朝,在此之前,你必须查访到他们的下落。否则,到时候,你自己向燕王解释吧。”
“儿臣领命。”
石虎赶紧答道,心想,还好此事做得隐秘,父皇没有发现什么马脚。
几天后,临漳城接兰陵郡守文书,称游骑曾于兰陵郡以东,发现鲜卑人牧马频繁,形迹可疑。
石虎闻言大喜,当即要求下旨斥责,并派人到燕王廷查访问罪。
一句话惹恼了秦王苻健,嚷道:“大赵律例,并未禁止鲜卑人牧马,我们秦人照样在长安之西的秦地牧马,难道这也犯了禁忌?”
这一回,程遐没有附和,笑道:“秦王误会了!陛下,兰陵郡公文中所指的形迹可疑是说,鲜卑人这次牧马,有三个怪异之处!”
“哦,这么多怪异?”
赵人不都是鲁莽之辈,慕容恪卖给桓温的一千匹马,虽然做得巧妙,还是被人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其一,此次牧马,马匹数量众多,估摸在两三千匹以上,仅牧马的骑兵就有百名左右,朝廷的游骑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窥视;
其二,速度很快,不像是寻常走走停停的牧马,倒像是赶马;
其三,马群一路长驱,直奔边境一带。
正值战马禁市的敏感时期,兰陵郡守认为有些突兀,事关重大,不敢隐瞒故而上报朝廷。
石虎对兵马战阵颇为熟悉,他接过公文,发现兰陵郡守还称,鲜卑人在边境一带逗留了一天之后,又驱马折返回兖州方向去了,心中泛起了疑惑。
石虎以为,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大赵之所以能统一北方,战无不胜,一靠弯刀,二靠战马。如今两国交恶,战事逼近。朝廷下诏禁止互市,晋人紧缺战马,劣势明显。
如果鲜卑人此时从背后悄悄打开互市,他们乘机赚取钱粮不说,助长晋人的实力才是大患!
当然,他也想借此转移朝廷的视线,把慕容兄妹失踪之事暂时晾到一边,自己好从长计议。
石虎言辞慷慨,咄咄逼人,石勒没有想得那么多,还询问他的看法。
石虎成功转移了石勒的视线,暗自窃喜,他坚称,鲜卑人的战马是少有的良马,丝毫不逊色于赵地。倘若他们耍了什么把戏,来一个掉包之计,迷惑朝廷。今后在战场上,大赵骑兵是要吃大亏的。
此外,他还倒打一耙,怀疑鲜卑人牧马的反常举动和慕容兄妹失踪有关!
“既如此,此事一并交由你来处理。战马事关大赵安危,大将军要严勘详查。无论是谁,若有违反互市禁令,绝不姑息!”
石勒说完,又看着石弘,问道:“最近南边有什么消息?”
石弘收集的情报很多,挑了一个重点,就是围绕江州,发生的陶侃和王导之争。
“哦,这倒是好事!”石勒喜滋滋的,敌国之乱就是己国之福。
“陶侃三朝元老,手握重兵,素与王导不和,岂能不知是王导在背后捣鬼?按他的脾气,绝不会吃哑巴亏。而王导呢,自诩南朝第一豪族,贵为丞相,岂甘居于下风?看来,南方,南方又有好戏看了,我们,我们可不能…错失……”
“陛下,陛下,你醒醒!”御座旁内侍紧张的喊道。
石勒痼疾在身,体力不支,竟当廷晕了过去。
一旁的太医手忙脚乱,更有胡巫严阵以待,口中念念有词。
慕容恪兄妹逃走,石虎勃然大怒,想起石勒的严旨,火速派出追兵,然而,追兵也不见了踪迹,更是恼怒,劈头盖脸把石闵臭骂一通。
石闵大感冤枉,盯住两个鲜卑人质是自己出的妙计,而负责盯人的是石遵的手下。
他们这群草包肯定是露出了破绽,让慕容恪兄妹认为大祸将至才冒险出逃,怎么把罪过推卸给自己?
真是亲疏有别,石遵惹的祸要让自己来背锅!
而石虎也有苦说不出,又不敢发兵向鲜卑要人,万一燕王反咬一口,称并未见到慕容恪兄妹,再朝石勒要人,那自己可是百口莫辩!
挑起民族冲突分裂大赵的罪名,石勒能当场将他处死。因为,石勒和石虎都知道,现在要一统中国,还不是和鲜卑人翻脸的时候。
“大将军留步,圣上醒了,传你入内宫。”内侍快步上前,拦住刚刚跨上大马准备回府的石虎。
“走,跟我一起面圣。”石虎喊上前来接他的石闵,他担心石勒要找他的茬,带上聪慧的义子好妥善应对。
石勒见孙辈也前来参见,忘记了已经积蓄的怒火,和颜悦色的拉起石闵,乐呵呵的。
“好一个大赵王孙,听你父王说,对晋室几次大战,你都屡建奇功,战功赫赫,果然不愧我大赵小王子的荣誉啊!”
“皇祖父过奖了,听父王说,皇祖父在孙儿这个年纪时,就已经有了十八骑横行北方的传说,皇祖父要不给孙儿讲一讲,也让孙儿开开眼界?”
石勒本就非常欣赏石闵,石闵又善于揣摩心思,十八骑的名称一说出来,他眼神一亮,焕发出熠熠神采。
老皇帝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思绪回到了那秋高马肥,刀兵四起的时代!
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成就了自己从奴隶到帝王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