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的春雨下了一季又一季,天下似乎几乎忘了从前那个乱世,无人再有仇恨,只是珍惜着眼前这还不容易才得来的安稳世道。
直到有一天,那分封到各处的异姓王秘密聚在一起,一封密信从赵地快马加鞭赶往淮阴。
只是才出了赵地,那使者便让汉将扣押了。
长乐宫上,刘邦与吕雉一眼沉闷地看着萧何,烛火忽明忽暗,似乎一点动静便能让其熄灭。
萧何见着桌上那封异姓王欲勾结韩信反汉的书信,咬牙站前一步。
“陛下,臣以为韩信不会如此。”
“不会如此?”
刘邦看了萧何一眼,摇了摇头。
“臣以性命安保,韩信绝无反意。”
萧何闭上了眼,向刘邦一拜。
韩信若是要反,攻灭齐国时为何不反,大可坐观楚汉之争,以夺渔翁之利。
“老萧,唉。”
刘邦看着萧何这般决绝,苦笑着摇了摇头。
“知晓了,你先退下吧,我信得过你。”
见着已有半边白发的萧何,刘邦便是有怒气,也不好发泄出来,毕竟,他亏欠萧何的可多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刘邦早就骂的狗血淋头了。
毕竟,他要的不是臣子不想反,而是不能反,这区别可大着哩。
萧何还是沛县那一身衣裳,丝毫没有想享福的想法,操劳公务比起刘邦还有勤。
萧何笑了笑,拜谢后便转身,不小心碰了下头上乱糟糟的头发,操着手抚平,才缓缓出了宫中。
见着萧何出了宫中,吕雉才轻轻走过,按着刘邦的肩膀。
“真放任那韩信呢?”
“不然呢?刘邦叹了口气,“我还要领军讨伐乱贼,哪还有时间理得了这些。”
其实,将没多少兵力的淮阴侯除掉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只是,刘邦给萧何面子罢了。
“只是,诶,大王你说将那韩信请来宫中质询一番,韩信若是无反意,自然会前来。”
“但若是有反意,大王便可提前提防,即便韩信假装无反意,入了宫中,自然耽误了战事,大王也没有损失才是。”
一石三鸟,既给了萧何面子,又能制约韩信,又不误战事,可谓良计啊。
刘邦重重看了吕雉一眼,眯着眼笑了笑。
“那这事,就你去办吧。”
“大王,妾身不敢。”
吕雉退开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向刘邦。
“有何不敢?你是我刘邦的夫人,谁人敢说你的不是?”
“妾身怕淮阴侯与相国相交甚好,怕惹了淮阴侯,伤了大王和相国的交情。”
刘邦缓缓睁开眼,看着吕雉,笑了笑。
“这事啊,我便让老萧听你的便是。”
他知道吕雉想做些什么,但毕竟自己要行军如此久,让吕雉一些实权,未免不可。
“好了,想说的都说完了吧。”刘邦没好气地看了吕雉一眼,“那么便回去看看盈儿如何了,我还要忙了。”
毕竟老萧忙碌了好几天了,若是自己不把这堆公文批好,便是怎么样,心里终会有些过意不去的。
吕雉笑看了刘邦一眼,行了个礼,应和一声。
“行了行了,快去看看盈儿吧,莫又要学着先前那样入宫来寻我,我可不想把面子都给丢光。”
“好了好了,我走便是。”
“记着关上门。”
吕雉轻轻走出石槛,将门带上,看了一眼那边抓着公文看着的刘邦,轻笑一声,将门关上。
不得不说,少了个女人,书房可就安静了不少。
不知看了多久公文,刘邦摸了摸有些酸痛的脖子,长吐一口气。
许是觉得有些闷,刘邦轻轻将那小窗打开,片刻,那晚风便顺着小窗吹来,将烛火吹斜着。
见着墙边不停跳动的黑影,刘邦勾起一个笑容,听着窗外有些喧嚣的晚风。
还差些酒才是啊。
刘邦摇了摇头,把那封密信放到明火上,冒出一丝烟,才刚刚升腾,便被吹散了。
“天下不该如此。”
这天下不该有这么多王,有一位皇帝足矣。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狂笑声随着歌声漫入晚风中,渐渐消寂在宫院中。
······
数日后的淮阴。
韩信坐在一把石凳上,身前的石桌刻满了线条,视线却斜着看向山道,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该是时日了,不来了么?
韩信想了想,还是起了身。
罢了,最后一面见不着也是天意。
只是韩信才刚刚走出几步,便苦笑一声,往回走着,然后坐在石凳上。
见着那山道的白衣人越走越近,韩信轻声说了句。
“先生迟了。”
“诺,送行酒。”
李九将酒壶递过,而后便坐在另一张石凳上,看着落叶。
“先生知晓了?”
“张良告诉我的。”
果然,这人真是信不得。
韩信心中痛骂了张良好一会。
说什么云游四海,原来就是去报信的,还说是什么一起修编兵书的知音,都是骗鬼的。
“那人呢?”
“随道家之人求仙缘去了。”
李九也想不明白,这么个人,怎么也会信起这些鬼神之说来了?
“求仙缘?”
韩信愣住,而后直直地看着李九。
这么说来,求仙缘也就不突兀了。
这什么眼神?
李九没好气地看了韩信一眼,而后取出一壶烈酒,往韩信早备好的杯子中倒酒。
“还能回来吗?”
李九喝了一杯,轻轻地开口道。
不过,这就有些为难韩信了。
说不能吧,有些别扭,说能吧,又有点心虚。
索性,韩信便不说了,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李九。
“喏,先生要的兵书。”
然后,便将眼睛从李九身上移开,看着酒喝了起来。
虽然逃避可耻,但奈何有用啊。
李九也不想拆穿这人,接过兵书。
“叫何名?”
“无名吧。”
毕竟这书是韩信和张良一起编制而成的,叫做韩张兵书有些别扭,若是叫韩良兵书,后人还以为是个叫韩良的小子写的哩。
思来想去,还是叫做无名兵书啊,起码说出来不别扭。
斜阳打落山头,将山间照的通红。
韩信醉红着脸,看着那旁呆坐着的人,笑了笑。
“先生,陪我下一局吧。”
李九看了这人一眼,摇了摇头。
看来醉的不轻啊!
也是,空空荡荡的四周,也就刻着棋盘的石桌,哪来的棋子啊。
谁知韩信缓缓起身,走到老树旁,挖开树根旁的泥土,取出一个布袋,然后将棋子从布袋中取出。
额,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无奈,李九只得硬着头皮,和着这位醉鬼下起棋来。
“将军!”
韩信拿着李九自己的车兵,冲向李九的将。
不得不说,身为这个棋子的创造者,韩信有太多的便利,比如给汉营这边不是给的王而是帅。
李九看着那人迷离憨笑的模样,也就没在意,任由那人在棋盘上自己和自己下着。
风吹起,韩信顺势倒在石桌上。
“喂,倒了?”
李九轻轻唤了一声。
没人应答,只是耳边入秋后的凉风吹过的声音。
其实韩信并没完全醉倒,只是身子醉倒了,意识还在。
他只听得一阵叹息,而后有人在桌上刻了些什么字,然后便离开了。
听着越行越远的脚步声,韩信很想起身,可奈何身子不受控制,死死地瘫在石桌上。
那人走后,韩信只觉得身旁空寥无声,只有那舍不得停歇的狂风吹着。
慢慢的,意识越来越沉重,韩信恍惚做了一个梦,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日头轻轻滑落西山,那轮圆月又悄悄升起,点点繁星如萤虫吟游,照着那山头的醉汉。
夜间无声。
······
“哈!”
直到第二天色日头正挂天空,韩信才哈着气,张开手臂起身,背靠着阳光,似乎是被那阳光刺醒的一样。
额,其实准确来说,韩信是被饿醒的,毕竟缺了两餐,也怪不得肚子在叫唤。
一般说来,刚刚睡醒时,眼睛是惺忪的,一副睁不开的样子,更别说喝了酒的人。
韩信倒还属于这类人当中,呆坐在石凳上,待着眼睁开。
当睁开的一刻,韩信便急忙看向那石桌上,只见石桌上刻着:明年我还会再来。
“还要来啊?”
韩信苦笑一声。
等等,若是没记错,先生应是没带兵器来的才是,那么,先生是如何刻字的呢?
想着,韩信的视线缓缓往下瞟,只见着一根断了的小木棍。
不会吧?
韩信想了想,而后吞了口口水。
“不愧是仙人啊!”
不知是不是喝多的缘故,韩信没发觉自己身上剑不离身的佩剑换了地方。
而且,那小木棍很明显是被剑砍成两段的啊,想什么呢?
明年再来,这可真棘手啊,若是惹怒了先生,怕是下了黄泉也不得安分,也知道这阴曹地府和仙人有没有什么勾结啊!
所以说,有些人一旦想多了,就停不下来。
等到肚子再一次叫唤时,韩信才摇了摇头,眼神重新恢复清明,笑着自己想的什么东西。
“嘿,希望明年还能再来吧。”
韩信对着那颗古树,笑了下笑。
轻轻收拾了下衣裳,韩信便漫步走在山道上,走的很慢很慢,似乎一去不复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