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关外,多是荒地。
风一吹,荒草滚起,黄沙一片。
一个人轻轻从黄沙中走来,身上的白衣裳已经泛黄,乱糟糟的一头黑发还杂着小颗的黄沙。
李九见着不远处忽而升起的炊烟,叹了口气。
所以说,为何会有人抓着一个普通人不放呢?
过了黄土堆成的矮坡,果见着一队骑军立在屋子一旁。
“先生!”
见着来人,士卒们笑着挥手。
额,看来没少来啊。
坐在屋里沉思看着桌上象棋的李广听着外边的鬼哭狼嚎,慌乱地起身,将棋子摆好。
至于为什么又叫象棋呢?可能是李广听错了,然后李九也不知道李广听错了,最后就不得了之了。
轻咳了一下,李广顺了下脸色,便缓缓走出屋子,看着那矮坡上抱着剑的白衣人。
诶,等等,似乎那人怀中还有什么东西来着。
李广眯了眯眼睛,远远地看着,待那人下了矮坡才见着,怀中还有一匹白狼。
虽然对李九的惊人行为有些麻痹,但见着李九一人将那沙漠白狼给打了回来,心中还是一阵触动。
李九走进后,将那白狼熟络地向士卒一丢,叮嘱了句:“那狼毛可给我好好留着。”
言下之意,那肉可要给我烤好一些。
······
午阳挂起,一阵肉香忽然飘起。
李九抓着一个狼腿,看着眼前这和士卒一起说笑的将军,也是轻笑了下。
遇上李广的故事便长话简说了吧,那是一日午后,李九外出寻药材的时候,正碰上了在黄沙中迷路的李广军伍,便顺手把他们带了回来。
然后,那厮便死皮赖脸地老是带着一群戍卒来加餐(李九猎的野兽)。
不过见着那戍卒和那迷路将军的说笑,倒还是挺快活的一事,毕竟塞外并没有多少人来往,人烟稀少。
不过李九也过得悠闲,没了那战事和乱哄哄的厮杀声,也没了朝堂那般算计。
不过最近好像,长安那又换了个主人。
想着,李九便轻笑了一下。
但是,若是被李广听到了,势必会笑话李九一下,什么最近,武帝都继位好几年了。
但没办法,塞外消息封闭,汉武帝这名号还是由关内游走商人的嘴里听说的。
当然,李广也不是空手而来的,只见他从马儿侧旁的布袋取出酒来,扔了一壶给李九。
“先生,还在写那书么?”
见着李九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白狼毫,李广随口说了句。
他记着,在被先生捡到那天,他见着先生桌上有着几张空白的粗纸,写着一些大致兵家之道的东西。
听着先生说,那似乎是先生故人之兵说,名“无名”。
“快写完了。”
李九喝了一口酒,看了眼李广,轻笑道。
竹简还是太笨重了,不易传于世道,李九偶然见着那粗纸,便有了个想法,要将那百家之说皆写于纸上,传于世人。
不过,最快好像不够纸了,在塞外,这粗纸可算得上贵重品了,所以说,还是缺钱啊。
“喂,迷路将军,你一月多少俸禄来着?”
“额?我不知道。”
李广轻笑了一下。
作为一个惧内将军,俸禄什么的都不该是李广考虑的。
“还有,先生,能不能唤个称呼?”
李广挠了挠已显灰白的头发,憨笑了一下。
作为一名老将,他这半生都在这戍边上,但是都只是守戍城罢了,偶有出击,也只是边关几里之内。
至于朔北,李广几乎没有出去过,也就迎敌追杀匈奴几十里,然后便迷路了,再接着就被李九捡到了。
哈哈,真够狼狈的。
李广喝了口酒,笑着。
半生征伐,未能封侯,如今,又被武帝调任未央宫近卫军,封侯啊,今生无望咯!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李广看了眼李九,突然开口道:“先生,我要回长安了。”
“哦。”
不是每年都会回去一些日子么,这种东西何必说出口。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李九愣了愣,抬头看了李广一眼。
“挺好的,回去享福。”
李广也不管黄土飞沙,躺了下来,望着这片带着黄沙的蓝天。
“只是,有些不甘心啊!”
这戍边之城,每一块泥石墙开,他都去过,只是没能有一次,入那黄沙之地,逐杀匈奴百余里。
李九没有说些什么,静静地坐着,弄着白狼毫毛笔。
日光渐渐放斜,李九看了看手中全新的毛笔,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李广也看够了这戍边的天地,缓缓起身。
“先生若是想为官,广倒是可以推荐一番。”
见着之前李九突然问起,李广寻思,笑道。
“免了,你待我一下。”
说罢,李九快步走回屋子,将那毛笔放下,取了一个盘子模样,上边还放着一个勺子模样的东西出来。
“诺,给你的。”
“此物司南,其柢指南。”
李九看了看手中经过缩小版的司南,扬了扬眉。
李广愣愣地接过,良久,向着李九方向拜了一礼。
“多谢先生。”
而后,看了看天,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那广便走了。”
“走好。”
李广笑了笑,而后去至一边,看着那边还在下着象棋的戍卒,深呼一口气,而后笑骂一声。
将象棋留下,李广领着不多的戍卒,看了看那屋子,而后慢慢离开了。
李九看着,直到那队人消失在黄沙中,才慢慢将实现移回。
那么,便不会有人来了。
没了来蹭食的人,本是开心才是,可李九却只有一丝落寞。
在意这些做什么?
李九轻笑一声,而后转身,想要回到屋子,可脚边却是踢到了什么。
放低视线一看,只见一把弯弓躺在黄地上,一旁还有一行字:男儿带弓戟,万里觅封侯。
愣了一会,李九似乎想起了多年前曾来过这里的一个人。
那人也是这般,说要通西域各国,将那匈奴泯灭于世上,觅封万户侯。
而且,那人还顺走了自己一个司南,但是,那人叫什么名来着?
罢了,忘了便忘了吧。
李九抓起那把弯弓,走回了屋子。
西北望,射天狼,该是多少人为之埋身在这漫漫黄沙中啊。
······
匈奴王庭。
“那人如何?”
兽皮之上,下巴扎着小胡子的单于看着座下的匈奴女子。
“大王息怒。”
“废物!”单于怒道,“罢了,你便与他好好生活,劝他留在这里,打消回长安的主意。”
他要利用这人,将大汉的人口,地形,边防一一套出来,他可不信,有人能忍受如此之久。
“好了,退下吧。”
“是。”
······
见着那坐在石头上,昂首望着东方的张骞,匈奴女子轻叹一口气。
他知道,那里是他的故乡,名字她也早已背熟,长安。
“夫君。”
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匈奴女子轻轻走近。
张骞下意识放下手中的刻画多年的毛皮地图,笑着看向那个所谓的妻子。
“如何,单于没有为难你吧。”
匈奴女子笑了笑,摆了摆手。
“单于如此良善,又怎会为难我呢?”
“呵呵,良善么?也许吧。”
张骞叹了口气,而又坐上石头上,让匈奴妻子倚在自己身旁,指着长安方向,无言。
匈奴女子低头看了看张骞,看了看那擦了又擦的符节,抿了抿嘴。
她知道,她这夫君忘不了长安,每晚都会悄悄走出营帐,伴着那月光,拿着那叫做司南的小玩意(张骞自己说给她听的),看着远方的故乡,沉默无言。
每次她见着张骞那一副神伤的模样,她总想跑出来抱住他,可她不能,因为她是匈奴人,而张骞是汉人。
所以,她只能远远地躲在营帐内,借着零星的月光,看着那个思家的汉人,揣摩着他此时此刻想的什么。
然后见张骞有些动静,连忙躺下闭上眼睛,任凭那人如何呼唤,只是闭着眼睛。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从来不知道,在他思家之时,会有一个匈奴女子也在神伤。
“阿女啊,若是有一日,我走了,你会怨我吗?”
张骞别过头,看着自己身旁倚着的匈奴女子。
张骞嫌着那匈奴名字繁琐,便给她取了个汉名阿女,并教她用汉字如何书写。
匈奴女子怔了下,看着张骞。
终于要走了么,也是,折腾了够久的了。
匈奴女子慢慢低下目光,看着脚下的草地。
“夫君若是要走便走吧,阿女不会怨夫君的。”
而且,我会等夫君一生一世的。
“傻丫头。”
张骞揉了揉匈奴女子的头发,一只手抓起匈奴女子有些粗糙的头发,慢慢放下。
“你要怨我才是!”
你不怨我,我怎么放心离开。
“才不是哩。”
匈奴女子嘟起嘴,两腮鼓鼓的,气鼓鼓的,似乎张骞说了什么伤天理的话一般。
“好,不是。”
张骞怜惜地看了匈奴女子一眼。
“我用早间寻得的木头给你做了把梳子,那么现在,便让我给阿女梳个好看的发妆吧。”
说着,张骞抓起匈奴女子的粗发,慢慢地梳了起来。
对不起了,那便先着好好补偿你一下吧。
只是,匈奴女子没有出言应和,低着头。
若是张骞低下头去看,定会看到匈奴女子脸上的两行泪水,以及强忍着哽咽住,没有发出哭声。
其实,很多很多的一切,女生都能感觉到的,只是她不会说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