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丘城。
距离被汉军围城已有十天之久，汉军未退，且樊哙军又至，不见楚军。
夜风拂过，忧人未眠。
秉着烛火，章邯慢慢模拟着沙盘攻伐，眉头紧皱，摆弄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放下小旗子，认命般地将小旗子拔开。
先前汉军只有一军且不得出，现在两军合一，更加不可突围了。
“哎。”
章邯苦恼地抓着头发。
汉军这般只围不攻着实让人恼火，城中粮食已不足，也不知那项羽何时才来。
“呼呼呼！”
夜风更重，天上多了数不清的白点，如夜空闪烁光芒的繁星，只是没那般温和。
“下雪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一年前，咸阳破灭时，也是这般时节。
哎，又想去哪了？
章邯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筒灯上的明火。
突然，章邯只觉这屋子内着实有些闷（老是待在屋子里，在宽敞也会闷的啊），也就批将披风披上，推开“咿呀”作响的木门，缓缓走了出去。
漫步在院子里，章邯不自觉脸上添了一抹笑意，心中的烦躁也缓缓消逝。
诶，这般闲适，还是多久前了？领将些日子来，着实有些忙啊！
看着地上的堆雪，章邯缓缓走出廊道，任由飞雪飘落在身上。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章邯走在树枝下，那树枝的积雪压不住，往下倾斜下来，将章邯盖住。
“噗嗤。”
廊道传来一阵笑声。
章邯推开积雪，朝着廊道看去，只见得将药羹要放在廊道上，倚着栏杆笑着的李九。
“所以说，运气？”
本被这雪气得脸黑的章邯，见着不远处李九那副笑意，脸就更黑了。
啊，毕竟社死什么的，谁也会有些抓狂吧。
沉默了半晌，章邯动了。
只见得章邯在地上抓了把雪，也不揉成团，便撒着向李九抛去。
额，李九因大笑着，有些雪顺着嘴入了喉咙，味道淡淡的，只是有些淡凉。
“呵呵。”
李九吐了口雪水，将脸上分散的雪沫擦去，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缓缓向章邯走去。
章邯直直地愣着，原先看着那雪往李九那散去时，章邯心中只是有些凉意。
但见着李九带着“和善”笑容走来时，章邯才感觉到那股该死的压迫感，然后，便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
“先生，轻手些！”
逃？笑话，那只会更惨。
······
章邯抖了抖身上的雪，有些雪顺着衣裳便入了身子，然后，便给化成了水。
见着颤抖着身子的章邯，李九没好气地将药羹递了过去。
药羹还热着，呼呼地向上面冒着热气，只是这热气去至碗口上，便凝成一抹水汽，贴在碗边了。
“有这么冷吗？”
闻言，章邯白了李九一眼。
笑话，让你在雪地上打个滚试试？
当然，李九最后的结果，可能还是不冷，但这足以挑动章邯的心眼了。
章邯拢了拢身后的披风，接过药羹，也不顾这药的味道，见着那热气便直喝下，待喝完，那苦味在嘴里荡漾开来。
接着，章邯抖了抖身子，脸上表情便丰富了起来。
“好苦！”
憋了良久，章邯才堪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九也不顾这人，自个倚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雪花。
“接下来，你当如何？”
末秋已去，那项梁应是不来了。
章邯不语，抖着手将碗放下，轻轻一笑。
“若是先生，会如何？”
我吗？
李九将来手伸出栏杆外。
“当死在这薄天暮雪下！”
战事啊，看的可是军伍，粮备，军纪，已经那领军，以城中不足三万秦残军对敌五倍之多的汉军，谁又能力挽狂澜呢？
“这么啊？”章邯轻笑一声，“我还以为······”
“呵呵。”
李九摇了摇头，眯着眼睛似乎思索着什么。
“若是如此，那汉军怎入得了咸阳？”
粮尽军绝，便是换作何人也只能是兵败城灭的下场。
“也是。”
章邯自嘲着，也不知是笑自己的异想天开，或是笑着自己如何落得这么下场？
“所以说，登基的应是扶苏公子才是吧？”
早在很早前，章邯便似乎猜到了些，但无从考证。
当然，李九若是没提，章邯也不会问的，只是现在，此情此景下，情不自禁罢了。
“额。”
李九轻轻应和一声。
“若是扶苏公子为二世，大秦该是不一样吧。”
没有疑问的语气，有的只是深深的感慨。
“可能吧。”李九摇了摇头，“应是比胡亥的好。”
“谁说不是呢？”
随着身子暖和了些，章邯便直接躺在廊道上，因着没有军中之人，也不怕丢了军中的威严。
领军之人，总要将性子收一收，换作一副严肃的模样领率三军。
“这雪，下不久的。”
李九突然说着。
这入冬的第一场雪，只是下个模样，而后，当是一阵小雨。
“下不久？”章邯喃喃着，“那又如何？”
“下不久，河面便冻不住，届时，不只我们，城中的百姓也会遭殃的。”
他记得，曾经武安君在午闲时和他说过水淹楚城的事情。
他也见过，那漫天的水汹涌地奔向魏国的都城大梁，那时，天在哭泣，人也在哭泣，漫天之下，皆是魏人的哀嚎之声。
他更记得，他曾经和某人说过，久围不成，可择水攻，只是有失人伦罢了。
只是对他这等人来说，战事面前，人伦又算得了什么？
“哈！”
章邯强忍着笑了笑，而后喉咙动了动，终是没将话说出来，而后叹了一声，无力地瘫在廊道上。
他懂了，他恨，自己不该懂得，那么，也能糊涂了事。
李九回过头，对上章邯的目光，笑了笑。
“算了吧，你对得起大秦。”
没有你，大秦早该覆灭了。
“大秦早随着咸阳逝去了，你也该放弃了。”
那一把火，烧得不仅仅是咸阳，而是这摇摇欲坠的大秦。
只是，章邯摇了摇头，决然地笑着。
“先生，这次，我想不再逃了，这城中百姓和弟兄，我会让他们逃的。”
只留我一人，去敌那汉军！
章邯，早该随咸阳去了。
李九见着，没说什么，转过头去。
“有酒么？”
“军中禁酒。”
“没有私藏？”
“我可不似你。”
“讨打？”
······
不知何时，雪停了，见得夜幕星河，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