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有明星,但无明月。
大军驻于开封东北四十里处陈桥驿。
郑恩之妻陶三春于星下刺绣,郑恩不明此刻正值正月,天寒地冻,妻子为何连篝火也不点,上前问过几次,妻子却摇头不让其点起篝火。
待时至三更,陶三春起身,手中一展所刺之物,原是一件龙袍。
郑恩见此,心中大慌:“你怎的如此大胆,我等此行乃保驾护君,你怎的敢私秀龙袍,快快焚毁。”
陶三春一笑:“夫君切莫急躁,我曾得高人指点,略懂星相之术,此时无月,星却亮起;那北斗星现,却不比那紫微星亮,紫薇星出,帝皇星现,北斗所指,正在此处。
二哥生的清秀,那日吃醉酒时,不慎散开了发,我于他耳上一寸处见一颗黑痣,此为帝王痣,所以二哥非常人也,乃真龙也,此件龙袍,非二哥莫属。”
郑恩闻言,心中惶惶:“此等事怎可乱说,你我掉脑袋事小,怎的能连累兄弟,再者说二哥对我等不薄,怎的能陷二哥为不忠之徒。”
陶三春闻言,摇了摇头:“你若不信我,找赵家光义兄长前,或找赵普兄弟前来商议,穿与不穿,自有分晓。”
郑恩道:“娘子,此事恐有不妥。”
陶三春道:“正值兵荒马乱,你我本就苦命鸳鸯,如今尚能同死,还有何求?此事若不能成,我陪夫君一起去了又有何妨?”
郑恩心中还是惊慌:“娘子,我平时之事都依你而行,可此事事关重大,我…”
言罢,郑恩无奈摇头,还是下不了决心。
陶三春道:“我平时所言之事,可差分毫,不若这样,我与你对赌一事,明日必下大雪,且雪厚三尺三,我若所言分毫不差,你可找光义兄长与赵普贤弟来,共议推举二哥一事。”
郑恩抬头望天,此刻虽无月,可繁星满天,又怎的会下起雪来,真乃笑话也。
不过郑恩知自己娘子异于常人,从见二哥第一眼,便让自己跟随,连个好歹也不论,而且对于行军打仗之事,也极为懂得,也曾多次计救大军,郑恩略有思索,却无奈苦笑:“好,那我便与你做个对赌。”
陶三春收起龙袍,怕郑恩私自毁了,抱在怀中,走进大帐。
郑恩见娘子如此小心,却摇头苦笑,又看了一眼二哥大帐,此刻还掌着灯火,郑恩心中暗道:“二哥武夫出身,却如此勤奋,若当了皇帝,也不失为好君。”
想罢,自己却无奈一笑:自己怎的又着了娘子的道儿,想这不可能的事。
一阵苦笑,便入得帐去。
可陶三春并未看到,那空中紫薇双星,其实两颗都亮着,但另一个却只是因为另一个太过耀眼,挡住了光芒而已。
次日,天降大雪,至午时才停,郑恩心中惶惶,出得帐外,亲自测算,这雪下得三尺三寸,分毫不差。
郑恩心中惶恐,忙进账与娘子相商。
陶三春不慌不忙,取出龙袍:“今日散言,明晚拥立。”
郑恩看着龙袍,目光瞪大,又看着陶三春坚定的眼神,咬牙道:“我且与光义兄长和赵普兄弟商议商议,娘子等我消息便可,我若回不来,娘子便离开这军中。”
陶三春笑道:“你若不回,我批此袍,于武曌一般,报仇之日,定会黄泉会你。”
郑恩见娘子话已至此,挑来帘子,往外而去。
陶三春望着帐帘,一等就是三个时辰,这才见郑恩挑帘而进,见他面露喜色,陶三春知大事已定,来至窗前,奉上龙袍。
次日子夜,黄袍加身,三军士气高涨至极点。
郑恩与帐外,牵娘子手叹道:“娘子真乃神人也。”
陶三春笑道:“此乃天数。”
言罢,看了看天。
可这一看,陶三春却吓了一跳,只因那紫微星旁,有一颗荧惑星突然现出,散着一股绿色的光芒。
陶三春心中此刻已经起伏不定,手紧捏郑恩之手道:“此事于你我之处,就此罢手,二哥已身居高位,你与我一同还乡如何?”
郑恩闻言,心中骇然无比:“娘子这是何意,你我拥立二哥,回开封府后,自然为开国功臣,怎的荣华富贵不享,却要回那穷乡僻壤处。”
陶三春道:“我与夫君同在一处便可,又怎的会贪图享乐,我等耕田织布,不比在此轻巧?”
郑恩闻言,道:“娘子所言极是,可二哥初立,我如此就走,未免有些不仁义了,不若同二哥回了开封府后,再言退隐之事。”
陶三春看了看郑恩,又看了看天,她心中已然知晓此事因自己看错天象而起,大错已成,恐以自己道行无力回天,恐必须去寻恩师一趟,如此看来,夫妻二人恐要暂时分别。
陶三春道:“夫君,不若如此,你与二哥回开封府,我先回得家中,打点打点,我等离开已有八年之久,恐那山村之家已破损不堪,我回得家中,修砌房屋,等你归来如何?”
郑恩闻言,心中不舍娘子远去:“此事不必着急,你我一同回去便可。”
陶三春却道:“夫君这是不放心我?若如此,可取你梨花枪来,与我都上几合。”
郑恩闻言,忙道:“我怎会不放心,只因我不舍娘子罢了。”
陶三春闻言,抿嘴一笑:“你怎的是个憨货,你我一别,又非生离死别,最多也就半载罢了。”
郑恩闻言,心中虽有不舍,可知陶三春言出必行,只好道:“娘子何时出发?”
陶三春道:“即可便走。”
郑恩闻言,道:“此时正值黑夜,路都寻不到,娘子怎走得如此着急。”
陶三春道:“卯时已过,离天亮不远,我此刻上路正好。”
郑恩无奈,吞下身后披风,披在娘子身上:“娘子一路小心。”
陶三春点头:“我在家中等你。”
陶三春辞了丈夫,日夜兼程,往华山而去。
在累倒三匹宝驹后,陶三春至华山之下。
陶三春快步来至道祠前,人却一头栽了下去。
道祠内,一老者正在睡觉,突敢心血来潮,睁开双眼,掐指一算,至门口见累倒在地的陶三春,无奈摇头。
老者将人背进客房,又熬黄汤喂其服下,陶三春这才转醒,见老者忙起身跪拜:“师傅。”
陈抟笑道:“我未曾收你,你也不必拜我,此来华山所谓何事?”
陶三春便将自己看错星象之事,细细讲来。
陈抟闻言,道:“此乃天数也,你我如何左右?”
陶三春道:“荧惑妖星,挂于紫薇星旁,这乃乱世之象也?”
陈抟道:“此乃乱世之象也罢了,你我本就生于乱世,又怎能顾得上后世之象?”
陶三春心急如焚,只好再次双膝跪地,道:“师傅,此非我一人之事也,乃天下大事,如今战乱四起,刀兵相象,紫微星出世定得天下,可伴荧惑而生,此乃妖星啊,师傅怎得能不出手相救。”
陈抟道:“此非我不救也,这荧惑之星,需有一物才能降伏。”
陶三春忙道:“何物?”
陈抟道:“荧惑为气运,紫薇也为气运,既得相生,必定相克也,你观得紫薇星亮,却未观得此乃紫薇双星也,伴与荧惑相生,自需以紫薇相抗。”
陶三春道:“弟子不明师傅所言,还请赐教。”
陈抟道:“那玉泉下有一奇玉,为之泉眼,也为龙脉之睛,你取得一皇物,送来此处便可。”
陶三春道:“皇物?”
陈抟笑道:“你此去步行至开封府,皇物自到。”
陶三春虽有不明,但如今也只好按师傅所言。
华山于开封府,千里之遥,陶三春打点包袱,即可出发。
行半月有余,至开封府,却见后周已改名为宋。
陶三春往银安殿而去,却被一人拦下,陶三春见到来人,疑惑道道:“赵普兄弟,你怎的在此处?”
赵普无奈叹道:“嫂嫂有所不知,二哥与赵恩哥哥饮酒,哥哥多喝了几杯,打伤了人,又当众顶撞二哥,二哥为正国法,将哥哥斩了。”
陶三春闻言,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瞬间头昏眼花。
只好一只手扶着墙壁,想起那日离别之言,陶三春不禁落泪。
赵普见此,忙道:“嫂嫂你没事吧。”
暂缓片刻,陶三春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此事定要讲个明白,便一言不发,继续往银安殿而去。
赵普见此,赶忙阻拦,可陶三春却道:“你不是对手,若再阻拦,休怪我无情。”
赵普知陶三春手段,不敢再拦,只好任由陶三春而去。
陶三春到时,发现二哥正与一女子寻欢作乐,陶三春大怒,一声暴喝:“好你个赵匡胤,杀了自家兄弟,反而在这儿寻欢作乐,你忘了你这皇帝哪儿来的,又忘了外面有多少人还盯着你的都城?”
赵匡胤见陶三春前来,怒道:“妹子,你咋与赵恩一样,大呼小叫的。”
陶三春道:“大呼小叫,我等成了大呼小叫,你这杀自家兄弟的贼人,今日我便杀了你。”
赵匡胤乃武夫出身,岂能惧怕,抽出一旁剑来便刺上去。
陶三春却将手掌抬起,一把就将剑抓住,赵匡胤急忙抽剑,可这剑似插进了铁石之中一般,分毫不动。
赵匡胤心中大感不妙,忙叫护驾,霎时间已有二三十人冲了进来,个个刀口寒光凛凛,对着陶三春。
陶三春不慌不忙,扔掉手中夺来的剑,从腰间探出一张符咒,手呈剑指,将符咒夹在中间,口中道了声:“疾。”
符咒竟然凭空燃了起来,而那二三十人,却见陶三春身上一股黑气涌动,如同魔鬼一般,不敢上前。
陶三春看着众人怒道:“尔等给我退下。”
二三十人无人敢言,却也不敢退。
陶三春双目如血,看着赵匡胤,道:“退下。”
一旁赵匡胤也忙道:“退,退。”
众人这才退下。
陶三春道:“你杀害自家兄弟,该不该死?”
赵匡胤这才想起那晚之事,莫过于自己寻欢作乐被赵恩撞到,赵恩劝说自己无果,大发雷霆,打伤了人。
种种事迹浮现于眼前,赵匡胤已然知错,跪倒在地:“我知错了。”
陶三春道:“紫薇星现,我不得杀你,但你若做不好这皇帝,自有他人黄袍加身。”
言罢,左手搭在赵匡胤身上,一提,黄袍已然被脱下,右手一召,那摔在一旁的剑也被唤到手中。
一剑劈下,却将黄袍劈成两半。
陶三春道:“我不能杀你,今日便斩了这黄袍,替我家夫君与你割袍断义,到了他日,若有旁事,休怪我家不插手。”
陶三春刚刚言罢,却见门外进来一道人,来人骨瘦如柴,一身道袍。
陶三春见来人,连忙跪下:“师傅。”
陈抟来到陶三春面前,道:“你这孩子,终究还是心性未定。”
言罢,搀起陶三春而去,而陶三春手中,却牢牢抓着那一半龙袍。
赵匡胤见此,忙道:“可是陈抟天师?”
陈抟道:“我这徒儿莽撞,顶撞了紫微星,还望海涵,不过我这徒儿所言均是良言,还请紫微星接纳。”
言罢,不再言语,踏出大殿。
外面已经兵将成海,却无一人敢上前,陈抟踏前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
赵匡胤来到殿外,大声道:“谢天师所言,送天师。”
兵将闻言,自觉让出一路未停,行至城外。
陶三春身上黑气阵阵,陈抟看了一眼她手中所握龙袍,已有一些被黑气所染,无奈叹道:“天意如此,随我回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