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一行身披甲胄,前后卫士皆兵甲整齐,旌旗招展,威风凛凛地出了临淄。兵器闪着寒光,士卒凶神恶煞,所过县邑,皆陈兵出入,吏民皆惧其威。
坐在从车中的蒯彻看在眼里,越来越觉得不妥。齐王够安全够威风,但却只是让吏民惧怕而已,而不是敬畏。趁停下的间隙,蒯彻急忙上前劝韩信:“大王出行,不同大将军,宜息武近文,探问百姓疾苦。”
“善哉!蒯君之言。”韩信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习惯带兵,不善理民。项羽弱于汉王,就是不知如何理民。幸亏蒯生提醒,否则不自知。韩信当即卸下甲胄,易常服事吏民,以示亲信。从此韩信见郡县长吏,都只带将军陈武在侧,其它皆文吏。沿途里巷,韩信偶尔停下存问父老,打听所喜所怨。
秦失天下,田氏数次卷土重来,齐地也是数被战乱,户口减半。直到这次韩信平齐后,各地流民才逐渐返家,城邑也慢慢恢复生机。
见齐地安宁,梁地流民,楚汉逃兵就近奔济北避乱。但济北地方,也是小邑残破,大城衰败,远不是在宫中想象的繁华。受蒯彻指点,每到一地,韩信必问在籍户口,士庶冷暖,确保主吏宽厚爱民,一改以前的做派。
吏民识君,君识吏民,如此齐国自然别于汉。公孙辛非虚言,韩信内心暗自赞许。一路上,韩信更理解民间疾苦,也见识了打打杀杀的恶果。丁壮少有,很多庐室空无一人,很多田垄荒芜。
一路停停歇歇,不觉已过一旬。终于,韩信一行来到博阳。众人眼前一亮,博阳果然是济北大城,人口众多,市井繁茂。
在济北都尉的引领下,韩信一行沿大街缓慢行进。路人尽皆躲避,躲避不及则低头伫立。突然一人冲到郎中令鲍豹马前,吓得马大惊,连连蹶蹄。旁边的卫兵挥戈欲刺,被鲍豹止住。
“小人欲见陈武!”那人抱拳躬身,却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
“汝何人?”鲍豹大喝,挥舞着宝剑,“敢犯齐王大驾?”
“吾乃陈武乡人!”那人于地上叩首,然后抬头回答,目光坚定。
蒯彻的车与韩信车相邻。探头一看前面,马上就明白发生的事情,急忙向韩信示意。
看着蒯彻使来的眼色,韩信会意,大喊:“将军陈武!”
“末将在!”陈武催马上前,抱拳候令。
“前面可是故人?”韩信发问也是下令。
“待末将验问。”陈武趋马前去。须臾,跳下马,奔向那人。
“兄长!”那人哭喊,原来他是陈武族弟陈直,原为项冠手下左校,兵败流浪到此。听说陈武随齐王到来,所以伏路拦马。
“果是吾弟,奈何到此?”两人抱头大哭。
“楚军大败,恐为汉军刀下鬼,故乔装逃匿于此!”陈直说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
人们一下忘记齐王车队的威严,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等到发现是离散的兄弟相见,围观的士卒与庶民皆抹泪,甚至有妇人哭出声。这年月谁家没有离散的亲人?
韩信下车来到两人面前,蒯彻随后。众士卒都下马,拥到旁边护卫。
“壮士请起!”韩信扶起陈直,解下自己外衣给披上。
“大王不可!”陈武也从蹲着站立起来,忙阻止,警惕看向四周。
“无碍!壮士上车!”韩信示意御史带他上随行车辆。
“大王施恩,于军法不可!”陈武挡住了陈直。虽为族弟,可身份为楚校尉,没有严格查问之前当然不能加入大王车队。
“大王体察民情,非军法可比!”蒯彻走过来劝说陈武。
“父老以为可乎?”韩信笑着看向围观的百姓。
“善!”“可!”众口一词。
陈直随御史上车,四周一片欢呼。
韩信的车队重新出发,往郡府而去。
济北郡守早在府外迎候。韩信一行人遂步行到府中叙话。
果然济北患于乱兵乱民。济北近梁楚,这两年邻近的梁楚地争战连连,民人流离失所。现在秋收将毕,野无所遗,外郡饥民杀人越货,郡吏难制。
“齐立国半年,吏民不安,孤之过也!”听完郡守的介绍,韩信自责。
“大王心系庶民,齐人之福也。济北不安,罪在微臣!”济北郡守赶紧下跪请罪。
“足下何罪之有?起来叙话。”韩信马上扶起郡守。
“郡县狱中罪人几何?”蒯彻在旁边借机问道。
“牢狱皆人满为患,死罪待决三千!”郡守说出来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韩信陈武等都不敢相信,惊诧地看着郡守。
“卑职不敢隐瞒,且已报丞相府。”郡守尴尬地解释。
“皆何等罪?”韩信好奇地问。
“贼杀人!”郡守脸色铁青。杀人偿命,古之理也。
“必乱兵乱民穷极而为。”蒯彻看向韩信,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此等贼,宜早除之!”陈武抓紧佩剑,恨不得直接杀了那些罪囚。
“杀之莫如用之,立功赎罪,愿大王开恩,”蒯彻脑袋中立即浮现上万死士。现今兵卒难征,何如择而用之,利国利民。
“几个贼首罪不可赦!”郡守可不想放过那几个血债累累的贼人。
“暂缓秋决,孤自有说法。”韩信主意已定,让郡守等待命令。
当晚济北郡守宴请韩信一行,宾主尽欢而散。
回到下榻的都亭,韩信又与蒯彻议论如何处理济北罪犯。陈武陪同换洗一新的陈直前来谢恩。
“此人可用,”蒯彻轻声说。韩信会意,笑着迎向陈直。
“吾欲用足下,未知壮士意下如何?”
陈直拜倒在地,“大王深恩,愿效犬马之劳!”
韩信当即拜陈直为步兵左校,与济北狱掾协助郡守甄别狱中罪囚,选可用者编为士伍,将功赎罪。
韩信又与随行诸将会议,决定置将军于博阳。卢罢师和赵将夜,分别拜为主将和副将,留在博阳统领济北郡兵。循行济北,收容楚汉乱兵散兵,以防惊扰百姓。陈直则为他们属下。
卢罢师,原齐将,而赵将夜原为赵将。平时总为诸将殿后,以为再没有出头的机会了。这次能除为将,独挡一方,自然心怀感激。
得来全不费功夫,韩信如愿在济北设置将军,同时又避开曹参傅宽等的诘问与怀疑。
蒯彻实在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有如天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