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婴与丁固率楚军先头人马前行,越走越迷茫。彭城回不去,寿春也不能去,就这么习惯性地东进,没有目标,没有希望。
然后项声赶来带走一万人马,又让项庄也带走一万人马北去,没有任何解释,让陈婴等将校们莫名其妙。好在后来钟离昧赶来,言项王随后赶来,大家才内心稍安。
幸运的是沿途蒙城,蕲县及泗县还属楚,县邑长吏及时送粮送衣,虽然不过杯水车薪,但给疲惫已极的楚军至少心灵上的安慰。为了节省时间,行军都是穿城而过,吏卒都风餐露宿,难得安安稳稳吃顿饱饭,众人心中依然苦闷。
晦暗的征途,突然传来楚军砀县城南消灭了彭越人马,顿时楚军欢呼雀跃,好像注射了兴奋剂。开心的同时,陈婴,丁固,薛公等聚在一起,难免有些想法。项王这等要事,竟信不过我等,前前后后都保密,为何?
紧赶慢赶,不觉东行的尽头,泗水郡,已经不远。那是诸多将校最熟悉的家,可如今已经回不去,因为早就让灌婴人马占领了。
钟离昧赶到队伍前面,广派斥候。半日后,慢慢消息汇拢,符立,夏丘邑以东数县尽皆降汉,周围亦无大城或险阻可据。楚军要么与汉军大战一决雌雄,要么速立营垒,不可等待。因为南距淮水百多里,大军南下很可能被汉军赶到淮水边,陷入绝境。
项羽,季布正在固镇与骑兵休马,听闻钟离昧的汇报,当即一起商议对策。
现在齐王韩信果然只是派曹参南来,说明其承诺可信。汉军近三十万大军,一直在围追堵截,楚军若龟缩一地,很容易被围歼。欲化被动为主动,就应分兵乱之,幸好原先项羽心中已经有了方案。
“如前所言,吾与季将军率骑兵经东海郡北上,乘隙击汉军。”项羽笑着看向钟离昧与季布。
“附近无大城可据,宜早立堡垒,留老弱与步卒坚守,以为策应!”钟离昧得知项王分兵打算后,一直琢磨如何实现。
“堡垒紧要,不可迟疑!”季布会意,立即赞同。眼睛急不可待地看着项羽,这真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季布一急,项羽也坐不住了。马上站起来下令,“季将军领诸骑将,吾与钟离将军前去察看地形!”
“诺!”季布马上回应。
项羽转身跳上乌骓马,与钟离昧一起沿大路疾驰,只有桓聚,戴葱少数亲随跟随。一个时辰后,项羽等人就赶上前面的步兵大队。
看见项羽经过,士卒们大呼“万岁!”“项王!”整个部队一下欢腾起来。
发现项羽追上来,陈婴特意停下问候,“项王可有吩咐?”
“柱国无妨,我等寻营寨之地!”项羽勒马减速回应。
“立营扎寨,何烦项王费心?”陈婴有点不解,这么多将军,谁不懂安营扎寨?
“此非同小可,容后再告柱国!”项羽说着,一拍乌骓,就又往前奔去。
半个时辰后,项羽一行又超越了先头的步兵队伍,然后放慢步伐,观察周围田野。向导,斥候等众人跟随前行,以备问询。
路道两旁,是开阔的农地,早已经收获完毕。远处树丛的掩映中,有低矮的庐室,组成一处聚落。
“良田万顷,大楚之幸。可此时我寻的是用兵之地!”项羽心里不是滋味。
“路前十里临洨水,大王欲何往?”向导试探地问项羽。
“洨水如何?”项羽随口问道。
“春夏流急难渡,此时节人马可涉水。”向导赶忙介绍。
“我欲观之!”项羽说完催马急行。
待走近,果然沿洨水林莽密布,其间灌木交织。众人下马沿小径抵达水边,但见枯白的芦苇秆沿河岸延伸成篱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对面除了芦苇与树林,什么也看不见。
“北行!”项羽毫无头绪,只好离开河岸,回到路上。
北行两里,从路边就可以观察到河两岸只有随风起伏的衰草,偶尔夹杂几棵柳树,河面宽阔。
“北行三里有木桥通两岸。”向导指向北面,“此处距陈王举义的大泽乡不远。”
可项羽急切想知道对岸地势,并不想再往北面跑了。
钟离昧看出项羽的意思,命令斥候长领手下去冰凉的洨水探测水深浅。
“自此往上,多处可涉水而过。”向导也看出项王的意思,急忙补充。
“对岸可有农人?”项羽急切想知道一切。
“南面近河汊处,有高岗,其下有一聚落。”向导确名副其实,什么都知道。
恰在此时,斥候长上前禀报,已经发现了两个浅水处,骑马就可以过河。
“带路!”项羽跳上马,就跟着斥候长往河边而去。
斥候长在前引路,项羽在前,钟离昧在后,二人策马扬鞭,战马依次缓缓踏入水中。后面跟随的则是一小队护卫亲兵。
跨过洨水,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原野,偶尔点缀稀疏的树丛。北面开阔,池塘,丛林与田野相间。南面为坡形,平缓的田野紧邻炊烟缭绕的聚落,随后地势渐高,终于高高台地。
怪哉!河流冲积当是平地。此处无山,奈何凭空出丘陵?项羽越想越奇怪。钟离昧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此地建营垒如天成。
项羽双腿一夹,乌骓马就读懂了主人的意思,向南急行而奔。众人也跟着催马。马儿欢快地奔跑在收获完毕的田野,惊起远处的乌鸦“啊啊”叫,也吓得野外偷吃的兔子急往窝里串。
很快就上了一小径,顺小径行半个时辰,才终于爬上高岗。放眼望去,高台大体为方圆两里的平地,为两河交汇之地(唐水与洨水于此汇合)。太好了,此处建营垒,项羽挥鞭指着南方大叫,“在此立营!”
“平野出高丘,前人当于此立城。”钟离昧在周边察看一会,觉得像个荒废的城池。
“天意如此!”项羽高兴的大叫起来。据水立营,易守难攻,无缺水之患。以此距汉数月,江南三郡可保,楚国可存。
看着项羽如小儿般,亲随与众人直诧异,项王何以开心至此?
“速招诸将来此!”项羽高声对过来的戴葱,桓聚等亲随吩咐。彼等得令后策马而去。
“韩信之事,君密之!”项羽又低声叮嘱钟离昧。只有保密,以后的进军才会出其不意,韩信才会暗助。
钟离昧点头应允。自己口头一直很紧,可楚营总是走露消息,故以前汉王对项王的行动了如指掌。事关重大,当然要保密。
片刻,楚营各将军皆骑马赶来。此次所议,关乎众人命运。可因为保密,大多数人并不理解项羽的真实意图。
“在此立大营,再击汉。诸君以为如何?”项羽看诸将都聚齐了,就开宗明义,让诸将商讨。
“进击汉,退守此营,甚善!”丁固首先赞同,至少现在有了落脚点,比原先漫无目的强。
“何不驻守固镇或夏邑,以城邑为守,可谓方便!”陈婴想不到项羽竟然抛开城邑,要到野外另起堡垒,实在是想不通。
“汉军在后,吾军久劳,可忧!”薛公还是担心,汉军肯定不会等楚军修建好了再进攻。那样就成了你的士卒在拼命干活挖土筑墙,汉军赶来挥戈放箭,楚军不战而败。
“附近城邑皆孤绝难久,此地两水相隔,我军独当一面。建虽难,守则易!”项羽决心已下,只是想让众人放心,却不想过多说明。
既然项王这么说,就无人再异议。
“只怕人力不济!”薛公依然不放心,又提了一句。
“速征周围诸县民夫,尚有可为!”等待众人来商议的功夫,钟离昧就开始计算人工与营垒。汉军追来,要三四天的时间。这点时间,当然仓促。如果对汉军佯攻,也许还可以争取两天。但无论如何,这是全军存亡之本,必须完成。
“汉军虽有四五日的行程,车骑一二日可至!”季布知道汉斥候的厉害,楚军以前所有行动几乎都是透明的,汉军只要有机可乘,必定攻击。
“季将军领精骑拦截!”项羽不由分说,点了季布的将,同时也安众人的心。
“此处何名?”项羽突然想起来,回头问诸将,都摇头。又问向十几步开外的斥候与亲兵,也是摇头。
一斥候犹犹豫豫上前,“禀大王,有父老言垓下!”
“垓下!”项羽笑着重复,看来就是此处的名字。
“垓下!”众人笑着齐应。
“将军可去临近县邑,征发民夫前来,同时筹集军粮衣被!”项羽转向钟离昧,难的事交给他,项羽最放心。
“卑职领命!”钟离昧抱拳,策马而去。
“郑君与丁公调度兵民,即日起建!”项羽脸色严峻地看向二位,必须昼夜赶工。
“得令!”郑翊与丁固随即吆喝随军主簿与长史去具体察看。
然后项羽安排娄烦将华举及左右校助季布骑兵拦截汉军,保护大军行动。陈婴与薛公管理总后勤,协调各方。
最后项羽跳下乌骓马,走到郑君,丁公旁边,一起规划城垣与壕堑,营门位置等。
郑翊与高长史带领士卒走进垓下的聚落,那是错落散居的二十几户庐舍,炊烟袅袅,偶尔还可以听到公鸡的长鸣。这是一个至今还没有被战争打扰的世外桃源。虽然距陈涉吴广起事的大泽乡不远,此间犹鸡犬之声相闻,实属难得。
白发父老听闻军吏来访,赶忙出来迎接。郑翊问询聚落里的丁壮,得知大多被征入楚军或死于战场,只有老弱女子及小儿留在家里耕作。
待郑翊说明来意,父老的脸色一下从晴转阴。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卒涌来,父老们知道已经没有选择,只好听命。
好好的日子,平平安安地过着。突然有人来叫你搬家,任谁都一时转不过弯来。闻讯,聚落中的妇孺皆大哭。几辈人辛苦耕耘的家园,瞬间就要成为战场。但国事为大,军令如山,庶民众生,只有从命的份。
不到一个时辰,白发翁緼,稚楞童子,有的推车,有的扛或背着大包袱,携带釜甑衣被什物,由军吏护送,走向远处的河边。数只家犬跟着主人,不停对着陌生的军吏狂吠。
高长史按庐室估价对父老进行补偿,大致每户都得到几百或者上千文钱,让居民可暂时寻得栖息处。
项羽望见远去的民众,不住叹息,“天乎!命乎!”愿将士们守住此地,我必将杀回来,再还楚地民众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