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白叠子
夕阳退下光幕,清冷月色倾洒皇城。
李治安坐马车心中万分欣喜,孩童的世界或许就是如此单纯。
先前李世民探访之时,见自己解出一道题目,龙颜大悦。如今母后,品尝一道美食,喜笑颜开。
自己在这个龙凤成群的皇子皇孙之中,本就平庸。
印象之中,能见到父皇母后笑颜时日寥寥无几,更别谈父皇拜府,母后夸赞。
车帘摇曳,清冷月光透射进来,洒上稚嫩小脸,投下光影明暗的脸庞。
思虑到此番李闲带来的改变,虽未吃食上美味佳肴,心头亦如糖霜一般甜蜜。
然而。
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直叫。
车窗缝隙中万家灯火飞速回退,李治撑着头颅,喃喃自语。
“也不知先生可否留有饭食……”
晋王府距离不远,半炷香时辰便到,也不等车夫递过木阶,李治已然跳下马车。
穿过府门等候的家仆,径直朝着后院而去,心底之中还是抱有一丝幻想,能留下一丁半点,哪怕半个茄子也成。
黑灯瞎火的凉亭出现眼帘,失落感骤然席卷心头,肚子独独直叫的声音,夹杂走廊草丛崇寿低鸣中,格外清晰。
清瘦身影摸着肚皮,颓然转身,轻叹出口之际,耳际传出欢声笑语。
“李兄果然是个妙人,竟有这等脱俗厨艺,程某佩服,佩服。”
瞳孔倏然睁大,猛然扭头望向李闲居住的厢房。
月色如水,给院中池塘假山镀上银色,连同厢房旁的梧桐,也如身披银甲的卫士。
昏黄烛火溢出窗棂薄纸,晕染出温暖颜色。欢声笑语透出紧闭门扉,温馨气息渗出院落。
黯然眼眸闪过一抹亮色,下一刻,李治迎了上去。
“往昔这个时辰,先生已然安睡,今日定是有贵客!”
“看来……还是有些口福。”
吱嘎推开门扉,屋舍内举杯两人微微一窒,齐刷刷看了过来。
一身单衫的程处默起身揖礼,俊朗面庞一手笑意,转而带出一抹肃然。
“晋王殿下。”
李闲招招手,拍拍身侧空座,面含笑意。
“饿了吧,给你备着,落座来吃。”
随手招呼完程处默。李治心头蓦然一暖,大步跨过案桌坐了下来,瞧着案桌上分毫未动的烤茄子,眼眶有些酸涩。
李闲点点颇显拘谨的程处默,笑道。
“程兄莫要拘束,坐下来继续闲聊。”
待程处默坐定,李闲展过手臂,靠上座椅。
“程兄先前所言,陇右之地富庶辽阔,敢问当下是否有白叠子?”
白叠子实为白棉花,不过是古时叫法而已。
李闲早在史册见过,依稀记得南北朝之时曾在陇右普遍种植。加之陇右乃是军镇重地,不少军卒乃是缝制做布,抵御严寒。
诶!
程处默一声惊叹,惊奇望向李闲。
“李兄足不出户,便能知晓天下奇物?”
“这白叠子确实陇右所产,圣白如雪,煞是好看。中原之地鲜有种植,一些富足大户权当赏花栽种。”
“不过说来,这东西中看不中用,程某戍边西域之时在边塞军营皮毛稻草不够时,采摘备用。”
忆起这段岁月,程处默似是格外感慨,捻过杯盏,灌下一口酒酿。
“西域严寒,常年积雪,军卒之中常常与异族购置皮毛,绒毯。可这些事物毕竟造价昂贵,普通兵卒无福消受。”
“每每到了冬季,士卒手脚生疮,肿胀通红。便有士卒漫山遍野采摘白叠子,缝上军帐窟窿。”
“哎,谁曾想到,不愁吃穿的中原富户将此物视为奇花异草,反倒是那些冻手冻脚,毫无多余御寒衣物的陇右士卒,却将此物视为草芥。”
唉~
一声叹息发自肺腑。
这倒是让李闲想起一首诗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同位生长在一片天空的两类人,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
收敛思绪,李闲推杯举盏,敬向程处默。
“听罢程兄一袭话,李某百感交集。”
“敢问程兄,可否有些法子,弄上几车白叠子来?”
沾上嘴唇的酒盏一窒,程处默举目看了过来,眼底浮起惊诧。
“李兄,陇右之地,白叠子漫山遍野,加之程兄军营之中尚有些旧识,弄些来不成问题。”
“倘若李兄只为观赏之用,何必需要几车,程兄谴上护卫挑上几株便是。”
“这等杂物,李兄何须劳神费力拉上几车?”
一旁的李治也听个稀奇,停下竹筷,愣愣的望了过来。
久居深宫,确实对诸多事物充满好奇。
程处默军旅生涯却是让他倍感感动,将在外,戍边卫国,吃下不少苦头。
感动之余,心中隐隐一动,面色一白。
“先生……”
“你该不会是想要治儿,也要体验体验这等生活吧?”
“北风呼啸,拿着白叠子缝补缺口,这是有多冷啊!”
李治怀疑不无道理,这李闲完全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炎炎夏日,宫女侍卫都是躲着阴凉,唯有自己顶着朝阳大汗淋漓。
还有那辰时,面对空旷草地,咿咿呀呀,说是什么开嗓?
完全就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在那里胡言乱语!
念及此处,李治更是心骇,不觉间放下竹筷,看着吃食一半的蒜泥烤茄子,连连摆手。
“先生,这茄子李闲改日自制一份还上,那种折磨生活着实不适合李治。”
“你……你还是莫要整蛊与我。”
哈哈哈。
余光瞥过连连摆手的李治,李闲笑出声来。
大手扶上李治肩头捏了捏,朝着那剩下茄子努努嘴。
“晋王殿下,你可是之猜对其一,不知其二。”
“这白叠子确实有用,可绝非是为折磨你而来。”
言语之中,李闲清清嗓子,挺身坐直,余光瞥过李治一眼,颇显严肃。
“你觉得为师是那种以他人之苦,图自己之乐之人?”
微微放下心神的李治重新捏过竹筷,夹过一条茄肉放在嘴中,郑重点头。
“我看像!”
李闲顿时语塞,白上李治一眼。
你这小子怎么不懂得审视夺度?
好歹外人在场,多少要给为师一个颜面啊!
对面程处默摸着下巴,看着形同挚友的两人,若有所思。
晋王殿下这是遭了什么罪责?
竟是这般惧怕李闲?
这李兄……教授的又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