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骑在马上,优哉游哉,身后的皇宫越来越远。
他在翻看手里的那块牌子。
某种木质,质地坚硬,打磨光滑,黑乎乎,上刻“巡尉”二字。
不是捕头,是巡尉,这是个什么官?
皇帝亲手给他的,肯定不一般,只可惜这玩意不是金色的,否则就算得上御赐金牌了。
将牌子塞进怀里,脚跟磕了下马腹,催马前行,略微加快了速度。
什么时候去衙门口报到,他还没想好,过两天再说,趁这两天熟悉一下京城的形势。
京城庞大,人员密集,鱼龙混杂。
朝廷,官府,帮派,各种关系网盘根错节,冒蒙的一头扎进去,是愚蠢的做法。
这方面得找一个熟悉本地情势的人才行,单靠他自己会得不偿失。
可他现在两眼一抹黑,哪儿找这么个人去。
猛然间,他想到一个人,霓裳阁的东楼花魁柳如莺。
青楼属于三教九流,也是最大的消息集散地。
……
接到贴身丫鬟的禀报,说是有位姓林的公子找她,柳如莺一下子就想到了是林谦。赶紧梳妆打扮了一番,就在自己的闺房接待林谦。
听到小姐这个吩咐,丫鬟吓了一跳,难道那位林公子就是小姐的良人,小姐以前接待客人都是在花厅,闺房里面还是头一遭。
想到某些事情,小丫鬟心跳加快,脸红耳热的转身去通知了。
被小丫鬟直接带到柳如莺的闺房,林谦有些不自然,他没进过女人的香闺。
一个女人邀请一个男人进入自己的卧房,这就代表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
名妓邀请男人,这就是自荐枕席的节奏,但林谦没这么想,因为他知道,柳如莺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虽然是青楼的花魁。
她出卖的是才艺,而不是身体。
闺房弥漫着女孩的清香。
柳如莺梳着云鬓,珠花金簪,一袭薄纱红衣,身段婀娜,与上次相比,她此时的妆容略显得成熟了些。
“还是把头发放下来好看,这种发型不适合你。”
“既如此,奴家就把头发放下来好了。”
柳如莺转身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发饰,金簪好像被发丝卡住了,林谦走到近前,“我来帮你。”
“谢谢。”柳如莺浅语羞涩,绯红的俏脸娇艳动人。
铜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宛若一对璧人。
氛围有些旖旎,林谦打破了尴尬,尚有余香的手指摸摸鼻子,“那什么,我今儿是找你打听点事儿。”
柳如莺身形款款地给林谦倒了杯茶,美眸眨动,轻盈如波,“公子想问什么?”
“我入职六扇门了,去报到之前,想打听一下京城局势,都有哪些江湖门派,各自负责地盘都是些什么地方。当然了,还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你随便说说看,越详细越好。”
柳如莺眼眸睁大,惊讶道:“公子居然成了官爷,奴家真是失礼了。”
林殊笑道:“毛的官爷,我就是混事儿的,可我也知道六扇门这种衙门口不好混,被江湖好汉们敌视,搞清楚一些事情,省得哪天被人弄死了也死得糊涂。”
柳如莺深深地看了林谦一眼,在他对面坐下,沉吟片刻,道:“京城是天子脚下,所谓的帮派其实都权贵们支持的傀儡,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由各个大小帮派去做。大理寺和京畿府衙每年接到的无头案,大多是他们所为。”
“六扇门挂靠刑部,真正的管辖权在内府,权限很大,公子如果真想在职位上做些事情,所要面对的不是各个帮派,而是他们背后的权贵豪强。小女子想要问林公子一句,你要做什么?”
柳如莺目光湛然,盯着林谦的脸。
林谦的目光有些茫然,手按桌面站起来,握拳捶打掌心,来回走了几圈,一炷香的工夫后,他喟叹道:“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想要维护社稷,铲除世间的不平吧。”
柳如莺手托香腮,吐气如兰地微笑道:“公子所说的社稷是指赵家江山,还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呢?亦或者说公子要效忠的是皇帝还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有人说这个天下原本就是百姓的天下,公子以为然否?”
林谦对着柳如莺那张如花娇面指指点点,佯做威胁,“姑娘这可是诛心之言,杀头的罪过。”
柳如莺模样俏皮,娇声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出了这个门,小女子是不会承认的。”
林谦哈哈大笑,但眼神变得异常沉静。
这个时代的民心质朴,没有民主的萌芽,只知遵儒推圣,效忠皇帝,柳如莺的这番言语,惊世骇俗,是与天下相悖,与世为敌,如果没人启发,凭借她一个区区青楼女子断然不会有此认识。
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花魁名妓那么简单。
那么她是谁,用这番话来试探他到底是何用意?
林谦重新回到座位上,正色道:“柳姑娘,你刚才那番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一旦传扬出去,不但是你,整座霓裳阁都会被抹除。”
“小女子知道轻重,如果不是林公子当面,刚刚那番话小女子只会烂在肚子里。”
“那你为何对我如此特殊对待?”
“第一,公子你很特别,第二,公子是好人,第三,我相信公子。”
不称奴家,不称小女子,改称我了,这是自我尊重的形式,也是意识形态上的一种转变。
林谦真是对这个柳如莺越来越感兴趣了。
不急,慢慢来,早晚挖出她的跟脚和背后的势力团体。
林谦几乎可以确认,她背后的团体一定是个民智开化的进步组织。
他更好奇这个组织的领导人是谁,简直可以称之为革命先驱了。
“公子在想什么,我刚才的问题,公子你回答的有些含糊呢,我再问一遍,你将来要做什么?”
“不违本心,不作孽,如果能改变,就试着去改变些东西。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对自身缺少认知,对生命缺少尊重,这种愚昧的思想,会阻碍社会发展。”
林谦没看到,柳如莺桌下的一只小手攥紧了拳头,攥的很用力,起伏的心潮,在通过这个小动作发泄。
但面色平静,笑靥如花。
“公子好大的志向,我会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多谢。”
……
林谦在柳如莺那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回到小院儿的时候,清儿又皱起了鼻子。
“少爷,你又去找那个狐媚子了,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是去了,但我们只是聊天,没做别的。”
“我不信。”
“那就没办法了,清者自清。”
看着少爷的背影,清儿气得跺脚,
不一会儿,听到少爷在房间传出一声冷喝,“谁进过我的房间?”
清儿提着裙摆,蹬蹬跑到楼上,刚要推门冲进去。
“别进来。”
“哦,除了我早上打扫过以后,再就没人进过少爷的房间了,少爷,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去忙吧。”
“……好吧。”清儿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房间内,林谦手里拿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