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者无畏。
林谦进入皇宫后一路行来的表现,落在用眼角余光暗地里观察他的庄公公眼里就是一种年少沉稳的表现。
没有初次近皇宫的那种战战兢兢,一点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
他根本猜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在林谦眼里,真缺少敬畏感。
现在占据他全部心思的就是好奇。
皇宫,好大,好壮观,好气派,好威严。
这么热的天,那些持戟卫士都不出汗的吗?
身上的盔甲都是金属的吧,不热?
真能挺,够爷们,不愧是当兵的汉子。
这要换做是他,一炷香的工夫都挺不了。
皇帝召见他的地方不是君臣们议事的大殿,而是偏殿,景垣宫。
这里是皇帝平日里纳凉休闲的地方。
门口有俩年轻的蓝衣太监,垂手肃立,见庄公公走过来,赶紧施礼拜见。
庄公公在门口高声奏报,“回禀陛下,林谦奉旨觐见。”
“进来吧。”
男低音,浑厚有力,被庄公公领着进去的时候,林谦在心里勾画这位皇帝陛下的形象。
应该是一位看上去充满睿智的中年大叔,缺少亲和力,目光深邃,能透人肺腑。
庄公公小声叮嘱他低头,陛下龙威天颜,不得直视。
所以一直低着头,眼皮上撩,余光瞄到了一双脚……哎呦我去,白色的衣摆下露着赤足。
这位陛下光着脚底板子,他不穿鞋的吗……
地面的确很干净也很光滑,还依稀留着撒过水的痕迹,林谦忽然有点明白了,光脚溜达,凉快。
林谦耸耸鼻子,这里有股味道,有点类似于檀香,但没有檀香那么浓烈,是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的味道,香草那一类的东西。
余光再往旁边扫了几眼,低案上摆着一件犀利的攻击武器,连弩。
这玩意可厉害,三棱箭簇乃精钢打造,穿透力极强,别说这个时代,就是放在千年后的时代里也是一些冷兵器发烧友的最爱。
再往旁边瞅瞅,几盘瓜果,荔枝,葡萄,西瓜等,上面都沾着水珠,晶莹剔透。有点食欲了。
那个……是琥珀杯,造型精致,色泽金黄,质地晶莹,真正的玻璃制品啊,这个时代的玻璃工艺已经如此成熟了吗?
再瞅……
一声轻咳传来,“林公子,不可在陛下面前失仪。”
压低声音提醒他的庄公公语气有些惶急的催促,额头沁汗,这位的心也太大了,缺乏敬畏感,陛下已经盯他有一会儿了,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林谦此时才猛然有种头皮发麻,喘不上来气的压抑感。
这是看不见的压力。
上位者都带有这种强大的气场。
皇帝掌控天下,九五之尊,气场尤其强大。
这是皇威,天下慑服。
林谦施礼参见,“草民林谦,拜见陛下。”
“抬起头来。”
林谦缓缓抬头,见到了这位大燕皇帝,庆元帝赵桓。
与先前在脑海中侧写出来的形象差不多,身材中等,微胖但结实,双目深邃明亮,三绺短须,扎着懒人髻,袒露胸膛,有失严谨的宽大服饰,随性而懒散。
此人更像是一位不修边幅的豪放派诗人,而非皇帝。
“见朕不跪,你不敬畏么?”
“回禀陛下,敬畏与否在于心。”
“这话说得好,那么朕问你,你心怀敬畏么?”
“是的陛下,草民现在还是两股颤栗,身若筛糠,勉强站稳。”
庆元帝哈哈大笑,“好个滑头的小子,在朕的面前,敢如此胡邹八咧的你还是头一个,也罢,没有这份心性也写不出来《侠客行》一诗,林谦,你可知朕此次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草民不知,还请陛下示下。”
庆元帝摆摆手,庄公公躬身退下,陛下这是打算话家常了,这位林公子的未来妻子可是玉珠公主殿下,未来的翁婿见面,旁人不好打扰。
“现下这里没有外人,你可随意一些。”庆元帝甩动肥大的衣袖转身坐上床榻。
林谦也不客气,走到果案前,拿起一块西瓜就啃,哧溜哧溜吃的香甜可口。
吐了几颗西瓜籽,又哧溜的啃了一口,踅摸一圈,没有可坐的地方。
床榻倒是够宽敞,但林谦不敢去坐,跟皇帝平起平坐,那是掉脑袋的罪过,再无知也得有个底线。
他就势盘腿坐在地上,望着旁边这位九五之尊,“陛下,草民不懂的朝堂规矩,但也懂得一点,陛下有事招呼一声,草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身为大燕子民,此乃分内之事。”
庆元帝沉吟道:“你与翎儿的婚约,乃是朕早年钦定,而今你已满十六岁,大婚之事可以着手进行了,不过,我朝公主不能嫁给白身,这是天家颜面,也是规矩,朕准备封你承官掌事一职,择日入六扇门效力,你可满意?”
承官掌事是个啥官,林谦不关心,是几品的职衔,林谦也不关心,他感兴趣的是六扇门。
这是专司面对江湖的衙门,六扇门中人,都被江湖人称为鹰爪孙。既狠又敬畏。
而且六扇门独立于六部之外,直属于内府,皇亲与江湖人勾结,预谋不法之事,六扇门也有权过问。
六扇门的总捕,人称神捕,是官身,也是尊称。
林谦找东西擦净手,站起来拱手抱拳,“陛下,草民……”
庆元帝打断了他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自称臣了。”
林谦愣了愣,感觉好奇怪,皇帝老小子厉害呀,一句话,就把他从草民变成臣了,身份实现了跨越性的转变。
自此以后,他将是朝廷的公职人员,有薪俸了。
“臣、臣愿意去六扇门任职。”
林谦舌头不好用,没说习惯,好别扭。
庆元帝似笑非笑,道:“尚有两所去处,朕还没有言明,你就一点也不感兴趣?”
林谦保持着拱手抱拳的姿势,“陛下,一则,您已经颁下了口谕,臣下必须领旨,二则,不论另外两处是什么所在,臣都觉得没有六扇门合适。陛下既然已经替微臣选择了去处,那么陛下必定已经考量过了,陛下的选择就是臣的选择。”
庆元帝不作声,林谦不敢动。
心道,这未来老丈人光看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是马屁拍得太明显了?
庆元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牌子,扔给林谦,“行了,朕召你来就是为了此事,退下吧。”
牌子入手,林谦没看清是什么模样,躬身告退。
等他到了门口,快要出门的时候,忽听后面的庆元帝问他,“无缝天衣和天机堂都是你父母所创,如有选择,你准备接手哪个?”
“如有选择,臣哪个都不选。”
转过身来,再次施礼,林谦告退离开。
一盏茶的工夫,庄公公的身影出现。
庆元帝道:“那小子出宫了?”
“是的陛下,老奴把他送到了宫门口。”
“你对此子怎么看?”
“这个……还好。”庄公公小心措辞,“年少,不懂规矩,假以时日必将成为陛下得力的臣子。”
“臣子……”庆元地眼神深邃地轻笑,“他……见朕不跪,缺少敬畏。”接着又感叹了一句,“他的父母也对朕没有敬畏之心,结果到头来,朕对他们也无法掌控,几欲除之而不可为,而今,此子也是如此,有意思,呵呵,真有意思啊!”
庄公公脊背冒出来一层冷汗,恭敬道:“天下乃陛下之天下,老奴想来,任何人都将在陛下的五指之内。”
“且看着吧,好用则用,不好用么……”
眼神冷彻,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