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已至，万物复苏。经历过一整个冬天的冰封后，洞山的各个角落都开始了悄无声息的春苏。湖水解冻，树木发芽，原本光秃秃的山坡也有了些许嫩绿的青草。
这是贾蓉自出生至现在第一次再见到山峰，攀爬至山顶心中不由感叹：晨练，还是在这漫山的绿色中进行才最舒服。这个时代没有那杂七杂八的污染，一个人置身于山顶，猛吸几口无比清新的空气，顿时感觉整个身体都得到了净化。
“怀若，怀若。”在贾蓉身后一位身着深青色书院装的学子喊道。
贾蓉回头，笑道：“哈哈，弘文，这次爬山你可是又输了。今天的早饭你要请我，我要吃刘记的炊饼与面粥。”
这是贾蓉在书院中结交的一位好友，苏博，苏弘文，他与贾蓉年龄相仿。在贾蓉到来书院之前苏弘文号称书院最小学子。但由于年龄过小，在书院中几乎没什么朋友，贾蓉也是如此，所以毫无疑问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不过令贾蓉惊喜的是，自己与苏弘文不仅年龄相仿，连爱好也一样——都喜欢晨练。在这个读书人都不重视体育锻炼精神的时代，这可是十分难得的。
苏弘文喘着气笑道：“怀若，快告诉我你有什么诀窍，怎么每次爬山都是你比我快。”
贾蓉故作高深道：“无他，唯身强体壮尔。”
下山途中，苏弘文对贾蓉说道：“怀若，过两天就是洞山雅集了，怎么样？是不是早就准备好大放异彩了。”
雅集，说白了就是诗经文会，就跟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中记载的那样：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不过到底有没有这么高雅，贾蓉也不知道，毕竟自己还从没参加过。
“雅集？”贾蓉疑惑道。
“对呀！怀若还不知道吗？这洞山雅集可是当今世上最有名声的雅集之一了，去年的时候就连二皇子都来参加了。据说那一年的雅集头魁还得了陛下的特赏。”
“哦？这么有趣，那可一定要去看看。弘文如此大才，想必对那头魁唾手可得。”
“怀若说笑了，这次雅集可不仅仅是面对我们书院，而是面对整个洞山以及京城学子的，甚至还有从江南前来游学的文人雅士。这其中不乏名官显贵之后，吾微微文采，一介白身，怎敢与这些学子争辉。”
贾蓉摇摇头，表示不赞同道：“弘文此言，我并不赞同。有言道：不愿为将领的兵卒不为好兵卒。我等虽身为书生学子，尚在求学生涯，但亦不可妄自菲薄。
这天下云云学子，或有地位尊贵的人，或有才学斐然的人，亦或有志气非凡的人……俗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但我等心中亦不可缺少了“勇气”二字，所谓勇者，不畏权贵，不惧生死，敢于为众生先，为天下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此方不愧为大周学子……”
说完，贾蓉感叹道：前世当了十几年的老师，直到现在也没有改掉自己这动不动就说教的毛病，见到一个有点前途的学生就忍不住要教育两句。
待贾蓉言毕，苏弘文颜色庄重，拱手鞠躬道：“怀若此言发人深省，弘文受教了。与怀若相处这么久，直到今天才看到怀若胸襟之宽广，志向之远大。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仅此一语便道出天下书生之责。”
贾蓉大笑道：“弘文啊，弘文，你再恭维我今日的饭钱也得你掏，之前可是让你逃了好几次。快走快走今日我得搜刮你一下。”
苏弘文也是大笑道：“哈哈哈，刚才还一副说教的嘴脸，转眼就又没个正形了。好，就为了你今天说的这番勇者之言，你说什么咱们便吃什么。”
二人在一片欢笑打闹中朝山下走去。近处山道林阴中，庄渠公与一男子缓缓走来。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师教导出的学子果真与众不同。此子若有朝一日能位列朝堂，亦是百姓之福。”男子道。
庄渠公摇摇头笑道：“他可不是我教出来的，他是柳川晟的徒弟贾蓉，贾怀若。崖公可是将自己毕生所学都传给了这个孩子。将他看得极重。”
“友倾今日怎到书院来看望为师？”
王胜，王友倾说道：“昨日陛下召我入内，令我前往江南监查湘军，如发现有叛乱迹象，即刻斩湘军指挥使崔禹。老师，依您看陛下此举何意？”
庄渠公眉头紧锁，深思一付说道：“先帝在世时，崔禹为肃王下属，曾一同北征女真，情谊深厚。自当今圣上即位，肃王多番拉拢亲王，联络下属。如今看来肃王反逆之心不死，或想叛乱……”
王胜大惊急忙道：“那陛下为何还令我出京？须知我一走，密司无首，京城可危啊！”
略微思索，庄渠公慰道：“你无需担忧，前几日王子腾归京，陛下任为京营节度使，此人在军中威望极高，又深得陛下信任。有他镇守，想是京城无忧。”
王胜又道：“老师，贾府贾赦多次出入肃王府，而王家与贾家又有联姻通好，我密司虽未查到王子腾有与肃王交好迹象，须知贾赦所为不是受王子腾指示！”
庄渠公冷呵一声说道：“贾赦，我听过此人，愚蠢至极。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胸怀大志，贾家明明可置身事外，好好凭借祖上积德去享受富贵，他们竟蠢到交好肃王。王子腾此人是当今陛下之臣，又有驻守边疆之功劳，他应该不会蠢到去做这种事。不过万事没有绝对，你临走之前可先提拔稳重之人，让其与王子腾在京营两相制胄，以防万一。”
王胜正摆衣襟，拱手致意道：“谢老师指点。”
庄渠公极力向天边远眺，缓缓说道：“先帝素知陛下心中大志，为稳固当今陛下朝堂，在驾崩之际令我等一众老臣缓缓离朝，全用陛下之新臣。到崖公致士，朝中老臣已所剩无多。如今我大周政治清明，江南三载无水害，北境五年无旱灾，耕者大丰，商贾云集兴利，已显盛世之象。汝等应竭力辅佐，万不可让此等乱臣贼子断了我朝盛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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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贾蓉自然不知道庄渠公与王胜的谈话，也不知道贾府因贾赦被动地卷入了一场叛乱。他正悠闲地与苏弘文坐在刘记的摊位前喝一口面粥，咬一嘴炊饼地享受着生活。
清晨的街道没有尘土飞扬，潮湿的晨露打湿路道的泥土，踩上去给人一种别样的厚重。
在不远处的街头，无家可归者身着衣不蔽体的麻布衣，未曾打理过的头发与胡须凌乱地散布在脖子往上的地方，粗黄的长指甲内塞满黑泥，脏兮兮皱巴巴的双手看不出丝毫肉色，蹲在巷口内瑟瑟喘息，悄悄苟活。
贾蓉盯着远处的乞丐看了许久，端起瓷碗张大嘴巴将最后一口粥喝进肚里，对着对面的苏弘文说道：“弘文在这里稍等我片刻。”
然后贾蓉掏出几文钱递给刘记老板，从摊位拿上几个炊饼便朝乞丐走去。
将炊饼递给乞丐，乞丐双手仿佛重回活力急忙接过来，也不顾手脏，就着手上不知残留多久的黑泥，一口一口和炊饼往下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嘟嘟囔囔地对着贾蓉说着什么。他的嘴在吃东西，说话很模糊，贾蓉听不太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贾蓉说的是一些感谢的话。
炊饼吃起来很噎，但乞丐不介意。当一个人饿到极致的时候，再去吃东西除了有饱感什么感觉都不会有。至于咸，甜，苦，辣，麻，这些滋味永远是属于衣食无忧者的。
然后，贾蓉就在乞丐迷惑的目光中在一旁草席坐下，显得格格不入。
他吃的很快，没多久炊饼便所剩无几，贾蓉很肯定他没吃饱，但他还是停止了咀嚼。
“怎么不吃了？”贾蓉问道。
“小人的孩子还在城外的破庙饿着肚子，小人想剩下几个给孩子吃。还望公子允许。”乞丐乞求道。
“我既然已经给了你，那这些食物就属于你了，怎么分配就是你的权利，你不用求我。”
乞丐红着眼球，跪在地下，狠狠地用脑袋磕着地面：“谢谢公子，小人在这里呆了许多天，但无一人施舍，只有今日公子大发慈悲给了小人几块饼子充饥。公子好心肠，菩萨定会保佑公子平安。”
贾蓉将他扶起来，让他好好坐下，然后问道：“据我所知，这几年大周并无天灾人祸，怎么会还在这里乞讨。”
“公子有所不知，再好的年景也少不了像我们这样的乞丐。小人本是金陵城人氏，有着几亩薄田，父母双亡，家妻重病而去。当年又不幸碰上朝廷征兵，但小人又有孩子在世，若小人一走孩子无人看料，只得变卖家产得了些银钱托人消去了征兵册上的名字，但不料之后事情败露，收钱的官吏为了减轻罪责供出了小人，因此小人被征收了田产又被消了户籍无奈流亡至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禁一阵唏嘘。
“听你说话，可是读过书？”贾蓉问道。
“读过，小人儿时也曾家境宽裕，跟着同乡的秀才读过些经籍，识得几个字。”乞丐赶忙回道。
贾蓉心中一阵思索：平陆，来喜二人年龄太小，而且还是两个睁眼瞎，有着事终归不便安排给他们……
于是贾蓉掏出五两纹银递给乞丐说道：“若你信的过我，明日去青树巷内最后一家院子找我，我就住在那里，以后跟着我起码衣食无忧。若是信不过我，便拿着这些银子寻个好营生以求度日。”
乞丐赶忙跪在地上：“小人定是信的过公子的，公子放心，以后小人定为公子鞍前马后。”
初春的阳光终于是照了下来，乞丐枯瘦黝黑的脸庞迎着朝阳，一手拿着炊饼，一手攥着银钱，迈着轻快的大步朝着城外走去……
日子总算是有了些盼头，乞丐心中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