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燕城百姓来说,这似乎是颇为平静的一日,对于东都府内的八个公子来说却不是,四位小公子们早早起床,侍从们早已候在外面,听见小主子醒了,连忙端着备好的洗漱用具,衣服鞋袜,十几个人出出进进忙活一早晨,四位小公子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而年长的四位天未亮便已经起床,已经手持兵器操练了一个多时辰,练武归来时,四人精神满满,面泛红光,神采奕奕,毫不受凛冽的寒风影响。
今儿倒不是什么节日,只是去铁利城的日子,这是李羡臣给四个年长公子的礼物,让太史卓群护送他们去铁利城找一位名为铁面生的大铸师,为四位公子每个人打造一把兵器。在大周,精通冶炼锻打的铁匠被称为铸工,这其中的佼佼者被称为铸师,而能称得上大铸师的屈指可数,听说可以见到大铸师,四位小公子也嚷着要去,三公主和九公主本不想让小公子们同去,然而禁不住这些小娃娃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只是背后嘱咐太史卓群数次,要他务必要保护好八位公子的安全。
铁面生这个大铸师可不简单,他原名任尽欢,面容俊美清秀,为先帝铸定国剑的便是他的师父铸神金冶子,任尽欢年少有为,青出于蓝,十五岁便为先帝铸成一杆龙纹方天戟,戟长一丈二,重九十九斤,戟身有龙纹隐现,相传此戟铸成时并未开锋,四位卫士抬着进贡给先帝时,走到东皇殿前,天地变色,有金色闪电从天而降击于戟上,为其开锋,龙首点睛,戟刃触之有麻痹之感,锋利之处在暗夜中隐隐有金光闪现。小铸神之名名扬京城,慕名而来的求铸人和说媒的媒婆每天都挤满弄堂。后来,先帝将龙纹方天戟赐予当时还是燕城太守的陇羡臣,陇羡臣为此亲自登门拜访任尽欢,二人一番交谈下,发现趣味相投,甚是欢喜,后来,陇羡臣以此戟屡立奇功。龙纹方天戟一出所向披靡,大铸师任尽欢之名传扬四海。长安被闫氏所占,闫世嵩要金冶子为其铸一柄象征王权的剑,铸神金冶子宁死不从,投入铸剑炉祭炉而死,有人进言,说金冶子之徒任尽欢铸造术也是十分了得,有小铸神之名,闫世嵩大喜,便差人去他家中抓捕,然而任尽欢听闻师父自杀的消息后,察觉自己已经身处险境,遂弃家出走,闫世嵩不死心,命人拿着画像四处搜捕,还以重金悬赏他的下落,任尽欢不论躲到哪里,因其声名在外,相貌出众,总是有贪图赏金的人泄露他的行踪。任尽欢一怒之下,以灼红的铁面具置于自己脸上,伴随着一阵焦糊的气味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世上再无小铸神,他化身铁面生,伪装成乞丐,躲过了士兵的搜捕。等到魏王攻破长安,杀了闫贼后,为了再次避免陷入绝境,铁面生找到陇羡臣,跟着燕城军离开长安,来到边城铁利,铁利本就盛产铁匠,铁面生在此如鱼得水。铁利百姓提起两位铸神皆死于兵乱,都惋惜不已,不知小铸神就在他们身边。
这是一份特别的礼物,四位大公子知道此事后,欣喜不已,故而一连好几日都难以入眠。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这一日早点到,而四位小公子也是跟着凑热闹,开始盘算起日后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兵器。
这一天总算到了。用过早膳后,在三公主和九公主千叮咛万嘱咐之下,八位公子急不可耐的登上了雪橇。
太史卓群本想率五十狼骑营护送,然而两位公主却是不许,害怕凶狠的战狼会惊吓到孩子,不许动用狼骑营,连拉雪橇的狼都换成马。太史卓群只好亲率两百骁骑营骑兵,护送着一架华丽的雪橇车从燕城出发,疾驰在广袤的冰原上,阳光照在洁白的雪原上,反射着金色的光辉,四位稍大的公子,如晦,瑾成,云山,瑾宿,此刻正在激烈的讨论着各自想要的武器。
如晦想要的跟父亲的一样,也想要一杆方天戟,他十岁时曾经偷偷拿过父亲的龙纹方天戟。然而方天戟竟纹丝不动,父亲告诉如晦,此戟有灵,已经滴血认主,十岁的他自然得不到这龙纹方天戟的认可,当然,这是哄小孩子的话,可是如晦并不这么认为,至今他一直在等待着有一天能有一柄戟,能够认自己为主的戟。
瑾成想要一把刀,从小他在大泽军中耳濡目染,见一些厉害的将军用的多是刀,这些将军告诉自己,在战场上,刀就是自己的伙伴,自己的战友,刀在,人在,刀是最懂自己的。瑾成喜欢听这些将军将自己过去的故事,每一柄伤痕累累的刀背后都有着无数个死里逃生的故事,久而久之,瑾成自己也想要一柄属于自己的刀,他说,若他有一天战死沙场,这柄刀可以让世人铭记他的过去。
云山想要一杆枪,他说,枪为百兵之王,而父亲所授秦家枪法亦是用枪,游龙怒扫千军破,横刃断江是秦枪,当年父亲成名,便是靠的一把秦家祖传的长枪,名为游龙,云山从小跟随父亲的阳明海军出海,又一次,他看到了海上最美的景色,晚霞漫天,夕照洒满海面,夕阳下的海浪如焰如火,从那一刻起,他为自己的枪起好了名字,叫焚海。
瑾宿却跟他们都不同,他想要一把剑,日后助他在天师府修行,天师府道尊当年收他做关门弟子,曾与他说,每一名天师府弟子命中都会遇到与之相配的剑,它或是新,或是旧,或是全,或是残,或是华丽,或是疏陋,或是直,或是曲,是非曲直,善恶对错,皆在剑中,一切皆是定数,所以,这些年,瑾宿明明已经见过了许多名剑,却依旧没有草率的做出决定,这次听说有大铸师为自己铸剑,瑾宿觉得,是自己的剑要出现了。
相比与几位年纪大的公子,几位小公子对刀兵之事所知不多,一路上只是听故事,吃点心,烤火盆,这雪橇车为燕城的能工巧匠所制,内置炭盆,烤架,上有烟囱直通车外,纵然车外数九寒天,冰封万里,车内依旧暖意融融,云渊年纪最小,一路上也不多言语,只是蜷坐在角落,认真听几位大公子讲他们对兵器的想法,后来趴在车边探头向外看,这冰封万里的景象,把云渊看呆了,晶莹剔透的冰雪离自己如此之近,雪橇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这一切,对云渊来说,是那么的陌生而新奇。
如珩见云渊久久不说话,于是凑到云渊面前道:“老八,说说看,你想要一柄什么武器”
众公子排位后,云渊最小,故而排在最末,大家都叫他老八
“不知道,我··我还拿不动吧”云渊看着远方的金色雪原,讷讷的说道。
“咱们几个肯定都拿不动,我听爹爹说,铁面生打的武器颇重,包括我,甚至大哥,云山哥,瑾成哥,瑾宿哥,要想使动铁面生打的兵器,都要费一番力气呢。不过爹爹说了,这次虽然没有我们小孩子的份儿,但是再过几年,等我们跟大哥一样年纪的时候,也送我们一把”
“诶,这我话我可不爱听了”如晦亮了亮自己健硕的手臂,道:“这些年为了得到铁面先生的兵器,我可是一日都未曾间断练习。”
瑾成接道“如晦哥现在单手可举六十斤,双手过百斤自不在话下,传闻龙纹方天戟是九十九斤,这次如晦哥准备让铁面先生给打造个多重的呢?”
“那便打个一百斤的!”云河道。
“不妥”如晦笑着摆摆手道:“兵器在巧不在重,太重的兵器对于行军打仗来说,久持定是负累,不单是人,坐骑也会饱受其累,私以为兵器,只要趁手即可,如晦哥如今虽然可举六十斤,然而不可久持,依小弟愚见,三四十斤左右便十分好用了,我记得父亲曾提起过,曾经名震天下的武圣,他的武器,传说中的神兵,染青龙之血的天青偃月不过六十二斤。”
天青偃月!云渊一怔,那不是柔姐姐的武器么?想起秦柔,云渊心头一紧,三个月前的一个夜晚,秦柔为自己演示了一次武圣刀法,之后,第二天,秦柔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这不光急坏了爹爹,更急坏了云渊。爹爹派人去找,却是杳无音信,如今,也不知到柔姐姐怎么样了,对于云渊来说,柔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三岁那年的事情他只记得一点点,但是那个手握长兵英姿飒飒挡在他前面的身影却永远印在他的脑海。那天,天很阴,风很大,到处都是火,有几个凶神恶煞的海寇围住了他,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举刀便砍,他很怕,因为他的亲人都是死在那些海寇手中的刀下,那刀又细又长,微弯且异常锋利,轻易地便能将人的头颅砍下,只是,这些长刀在那柄天青色的兵器前占不到半点便宜,尽数被那长兵砍断。后来他知道了这把长兵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天青偃月,用这天青偃月的漂亮姐姐,叫秦柔。
“如晦哥哥,你能给我讲讲天青偃月的故事么”云渊拿起一个烤的热乎乎的点心,递到如晦面前。
如晦接过,摸了摸云渊的小脑袋,道:“还以为老八对兵器不感兴趣呢,这天青偃月的来历,还要从数百年前的武圣世家说起,父亲曾经详细的跟我讲过,有史料记载,武圣···”
如晦滔滔不绝,一众公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大家都沉浸在武圣世家的威名和事迹中,唯有云渊,脑海中却是一个看似柔弱的柔姐姐,总是在月下练武,不论寒暑,不避风雪,她手中的天青偃月在月光下映照出美丽的淡蓝色光辉,这把武器很沉,只是挥舞几下便让她汗流浃背,然而柔姐姐从不轻易放弃,她对小云渊说,娘亲说过,只要坚持,每一天,都会比昨天更强,每一刻,都会比过去更好,武圣刀法,大开大合,本不适合女子练习,过去十几年,经过娘亲改良,已经适合女子修炼,柔姐姐的刀法日渐精湛,在霸道中多了一丝女性的灵动与巧劲。只是那日娘妻倒在爹爹门前后,柔姐姐的刀法似乎有些变了。那日趋凌厉的招法当中,蕴含着一种云渊畏惧的东西。
如晦依旧在讲着有关天青偃月的故事,瑾宿问道:“那这柄兵器长什么样子,现在在哪呢?”
如晦摇摇头,“传闻武安侯关方在上萧关阵亡后,这柄天青偃月被传于他的后人了,至于此时在哪,就不得而知了。我也从未见过此兵器,若是有幸能一睹传说中的神兵,倒也是极大地幸事,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这么重的刀,得多厉害的人才能使得动啊,以我现在的力气,拿起来都费劲···。”如珩叹道。
瑾成问“那武圣为何如此厉害,除了武器,招数是不是也是十分重要的”
“这个我还真知道”如晦接道:“父亲曾经跟我提起过,武圣刀法流传于世的招式共劈、砍、挑、拍、割,五式,不过这是世人的看法,实际关方曾给父亲演示过,武圣刀法总共有十二式,又称十二刀,这极大的启发了父亲。话说武圣当年与他人决战,再厉害的对手在武圣面前往往走不过五招,故而天下人只知武圣刀法只有五招,不过只是这五招,世人也只能仿其貌,却不能得其髓。父亲也曾直言,自己只学了关方所授刀法的三成,运用在戟上,威力便提升了许多。”
“武圣刀法如此了得,可惜不能亲眼得见。”云山叹道。
云渊记起柔姐姐最后一次在月下舞刀时,对自己说过的话:“阿渊,此刀法一共十二式,劈、砍、磨、撩、削、裁、展、挑、拍、挂、拘、割,每一式又分三法,故又可称三十六招,三十六式,起势收势不同,刀势威力也大为不同,阿渊,看好了,姐姐将此刀法传授给你,你一定要牢记,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不可再让自己受欺辱”。过去,云渊天天看秦柔练武,只是这一次,秦柔练习的招式与以往都不太相同,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刀法凌厉,充斥着杀意。小云渊仔细的记着,生怕遗漏下什么,然而这套刀法太过玄妙,一个五岁的孩子又能记住多少呢。
一套刀法舞完,秦柔汗流浃背,浑身湿透,呢喃的对云渊道:“娘亲说,最初的武圣刀法有第十三式,只是这最后一式只有一个字,后人无人领悟,连她也没能领悟,故而没能传授我最后一招,第十三式”
云渊到现在仍然记得他当时问了秦柔一句,第十三式是什么,秦柔说,“第十三式无名,只有一个字”秦柔用刀柄在月下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字“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