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之后,三公主将所有乐师舞师逐出行院,清扫一空,摆上香炉和观音像,每日焚香诵经,闲暇时分便带着瑾双玩耍,只是她的身子每况愈下。之前过度放浪形骸,已经将她的元气消耗一空。好在御医孙仲慈云游至大泽,拜见三公主时,见到三公主病态,一连给三公主开了十几个药方,让她按时用药,月余后,身体果然有起色,孙仲慈拜见李申严时,提及三公主身体,孙仲慈道:“身病好医,心病难医。心郁气阻,伤肝乱肾,长此以往,必损阳寿”
一日,李申严推开了三公主的行院大门。
院子里没有多余侍女,庭院干干净净,雪白的鹅卵石铺满过道,竹帘掩映的方亭里,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倚靠在一处躺椅上,闭目凝神。熏香缓缓升腾,院子里一侧的水车潺潺,隐约有细细的虫鸣。一阵风吹过,方亭上方的几盏竹铃叮当,十分悦耳。
李申严奔向离开,忽然想起孙仲慈曾提过三公主的身子不宜着凉,遂缓步走到庭中,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三公主的身上,正要转身离开时,一只玉手却握住了李申严的衣摆。
“申严,抱抱我”三公主小声道,仿佛一只小猫在哀求。
“公主···”
“抱抱我”
李申严犹豫片刻,缓缓转过身,三公主顺势起身搂住了李申严的腰,紧紧的靠在李申严身上。
“其实···”李申严刚要说什么,三公主连珠炮一样的话语打断了李申严的话。
“对不起,申严,我只是想让你眼中只有我,我以为你会生气,你会抱着我把他们都赶走,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公主···”
“叫我乐平吧,严郎。”
公主这一声呼唤,忽然掀开李申严尘封的记忆,当初,那南疆少女便最爱这样叫他,记忆如泉涌,激荡开来。
那个初到大泽,走下步辇,嫁衣姹紫,满身银饰,面露一分怯懦和九分好奇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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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危机四伏的征途中总爱讲冷笑话,看李申严不笑,就故意背错诗文,“垂死病中惊坐起,仰天大笑出门去”逗李申严开怀大笑的她;
那个偷偷溜出军营上山采菌子做给李申严吃,为了尝味道却把自己毒晕,口吐芬芳的她;
那个算不上温柔,酒量极差,喝两杯酒就喜欢舞刀弄枪,红光满面,骑在乐安公身上扯着他衣领满眼是星光的她;
那个站在蝴蝶纷飞的花海中翩翩起舞,一脸笑靥的她;
那个听仆人说乐安公大人喜欢听乐曲,就拿了皇帝赏赐给方申严的雪玉冰王笛练习,却因为身子有孕,加之苦练曲子至半夜沉睡,第二天找寻不到而犯下欺君之罪,险些受罚,因为此事时常夜半惊醒的她;
提纳海拉,李申严心底最甜的回忆,亦是此生最痛的逆鳞。
李申严记得,他与提纳海拉‘成亲’的那一夜,他握紧提纳海拉纤细的腰身,喘着重气问道“南疆女子是不是都像你这般热情”
他至今仍记得提纳海拉眼底流转的温柔,和她那句:“我的热情,只给我深爱的人,南疆女子,一生,只深爱一人”
可这一切,都随着那具发白肿胀的尸身,永远埋葬。
下人告诉他,提纳海拉生的孩子,还没有名字,因为提纳海拉说过,要等严郎起。
海拉和婴儿下葬的那一天,李申严用刀在那墓碑下为那婴儿刻下了名字——方海心。
为此,三公主还大闹了一番。他痛骂李申严悖主,背叛国姓。可是李申严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的恨意,让三公主后脊发凉。
“公主,不要这样···”李申严用力挣开了三公主的双手,不料三公主失了平衡,摔倒在地,一支玉笛从三公主的塌边滚落在地,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断成了三截。
“雪玉冰王笛”李申严的心头顿时蒙上一层寒霜。
三公主顿时慌了,当初提纳海拉弄丢御赐之物的事,正是她告诉皇帝的。其实那时她并非故意,她只想抓住这救命稻草,将提纳海拉逼出镇南府,然而等她告发后,皇帝只是小惩大诫。之后,才知此笛是瑾双贪玩,偷偷拿过来的,为了让瑾双免受处罚,三公主便将此事压下了,也是巧了,方才闲暇,瑾双拿着此笛缠着要三公主教他,一番演奏后忘了收起。无巧不成书,不料竟被李申严撞破。
“严郎,严郎,你听我解释···”
“不要这样叫我。权当我没来过这里”李申严冷冷的说完,甩开被三公主扯住的衣袖,决绝的走出了庭院···
一阵尖锐的鸡鸣惊醒了李申严,李申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他起身走出营长,迎面的冷风吹在脸上,竟分外的凉。
时辰尚早,东方的天际刚刚有些鱼肚白。李申严却再无睡意,他返回帐中洗了把脸,整理好衣冠,披上厚大氅,走出大帐,恰在此时,却见一个侍卫迎面赶来,见李申严连忙拜道:“启禀乐安公,长安公让末将来请乐安公,广安公,说是有要事商议。”
“嗯,知道了,你且去吧”李申严道。
“遵命!”那侍卫拱手后边往广安公的军帐赶去。
李申严看着侍卫远去的身影,叹道“也不知老三醒酒了没有,时辰这么早,也不知大哥有什么事,不会又是喝酒吧”
此时,又有一个侍卫急匆匆赶来,还未到面前便大声道:“启禀乐安公,长安公有请!”
“看来是真出事儿了。”李申严感觉到事情不对,连忙加快脚步,往中军大帐赶去。
虽然到中军大帐不过几步之遥,但是依旧是落了满身的风雪,这让李申严对北地的凛冬有了全新的认识。当他走到大帐前时,见守卫的两个护卫浑身已经被雪覆盖,若不是面具底下还偶有呼吸时冒出的热气飘出,李申严都要把他们当成雪人了。
“该死的氏罗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李羡臣的怒吼从大帐里传了出来,李申严赶紧推门而入,见帐中此刻已经聚集了十八个赤甲黑面的高级将领,燕城十八骑!李申严心中一惊,这十八位猛将乃燕城军十八支精锐军团的统领,个个身怀绝世武艺,平时分散各处,这里不过只留了三人。想不到一夜之后竟在此聚齐了?李申严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见李申严进来,十八骑连忙单膝跪地行礼,“见过乐安公”李申严连忙道:“甲胄在身切莫多礼,诸位将军免礼。”
见李申严进来,李羡臣忙道:“二弟,氏罗人又他娘的不安分了,听说氏罗王那老儿死了,他的子嗣们就出了乱子,一部分要和,一部分要反,就那个当年从老子手里苟活下来的东西,王子塔维斯,他叫嚣的最厉害,竟跑到他们的西都自立为王,还纠结了五万部队要反我大周!我决定这就发兵攻打他们的西都,灭了这狗杂碎。”
李申严终于知道他这冲动的大哥将十八骑都叫过来的原因。“大哥莫急,且先细研究一番”李申严正要细说时,李武义面上挂霜,满身是雪的冲入大帐,带进一股寒气,众将又要行礼,李武义却忙摆手止住他们,四下看了看,随后大跨步来到李羡臣身旁,抓起他手边的茶壶便将里面的热茶一饮而尽,打了个嗝,帐篷里顿时满是酒味,不过李武义总算是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