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申严将活下来的两百人分为两队,各自发下指令后,其中一队七百十人施展轻功,消失在长安城中,而余下的三十人连同方申严自己,则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装扮一番,向皇宫所在靠拢,沿途侦查。这个长安城他们曾经无比熟悉,然而此刻城中景象却让方申严无比陌生。原本繁荣的街市如今不见一人,只有些七倒八歪的破旧摊子,路两旁的酒楼茶肆也不开张了,许多店家的招牌都横在地上,遍布脚印,大门更不知去了何处,到处都是恶狗豺狼在啃食曝尸在外的百姓。这些豺狼见了活人竟也不怕,主动往前凑,瞪着血红的眼睛发出阵阵低吼。
经常有列队的神武军巡逻队穿梭在街头巷尾,可恨的是他们见男丁就抓,见美貌女子则定要调戏一番,方申严手下的高手数次想出手杀了这些巡逻士兵,然而都被方申严拦住,此时贸然行动,肯定会引起敌人警惕,他们跟着其中一队押解着二十几名男丁的巡逻队,一路来到城防大营,众人这才发现,城防大营中不光聚集了上万男丁,还有数千老弱妇孺,通过偷听巡逻军士的对话,方申严知道了这些老弱妇孺的作用,原来,燕城军用了新式攻城兵器,对城头上的羌军带来了巨大的伤亡,闫世嵩十分恐慌,但是很快就想到了破解之法,他命令手下去城中搜捕老弱妇孺,尽数赶到城上来守城,还大放厥词,说你魏王不是自诩是明君么?如今城头上都是你们的百姓,你若是再动用那飞雷公,就让这些无辜百姓跟着长安城一起陪葬!此计果然有用,燕城军果然撤去飞雷公,闫世嵩看到此招好用,更是得寸进尺,以一个妇人性命,逼迫燕城军退军,陇羡臣如何肯退?警告闫世嵩若他真敢杀,陇羡臣定将他碎尸万段,然而话音未落,闫世嵩竟亲自提刀一刀砍了那妇人。随后拎起那妇人不满月的小儿,用刀对着小儿的手指,逼迫燕城军撤军,陇羡臣本然想骂,哪料闫世嵩手起刀落,竟一刀斩下了那小孩儿的一截手指,小孩儿凄厉的哭喊响彻城头,陇羡臣想不到闫世嵩居然如此没有人性,但是他不得不恳请魏王下令撤军,魏王听着从城头传来的凄厉的哭喊,下令燕城军后撤十里。陇羡臣一人一骑来到城下,要与闫世嵩决斗,要闫世嵩放了孩子,闫世嵩在城头上狞笑着说,陇羡臣,你赢了,说罢便将孩子直接扔下,陇羡臣哪里反应的过来,眼睁睁看着孩子重重的摔在了关前,血肉模糊。
陇羡臣痛斥闫世嵩言而无信,闫世嵩对陇羡臣道:“若想本王不滥杀无辜也行,你和魏王自己把自己捆了,亲自来本王这请罪,记住,只准你们两个人来,给你们半个时辰思考,之后每过一刻,本王便杀一人,陇羡臣,回去告诉魏王,从这一刻开始,每一个无辜而死的人,都是因为你们的犹豫不决”
“我去”听完陇羡臣带回来的话,魏王没有犹豫,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话,众将纷纷跪地请愿“闫世嵩言而无信,魏王不可去!万万去不得!恳请魏王三思!”
“本王不去,便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本王而死。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本王不能弃他们不顾。来人,取绳子,将本王捆了。”
“不可啊魏王!”
“若我不去,闫世嵩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到那时,情况会更加复杂,我意已决,再劝者按违抗军令论处!”
见魏王执意如此,众人不好再劝,取来绳子,却被陇羡臣制止,“刑不上大夫,魏王自不必自缚,他闫世嵩是想折辱大周皇室,岂能如他所愿。”
一个时辰已过,在狼骑护卫下,魏王李安和陇羡臣两人两骑,来到距长安百步外,闫世嵩见二人竟真的来了,十分惊讶,随后将计就计,高声呵令狼骑止步,不然就继续戮杀百姓,狼骑只好止步,后退一里,魏王和陇羡臣下了马,信步来到长安城关前,魏王仰头看着城上的张弓搭箭对准他的闫世嵩,一脸平静,朗声道:“闫世嵩,你要本王来了,本王来了,然后呢?一箭射死本王?”
闫世嵩手中弓拉的吱呀作响,随后往旁边一侧,弓箭擦着魏王的左脸呼啸而过,射在距离魏王不足五步的地面上。那劲风带起魏王左额前的几缕头发飘散许久才落下。即便如此,魏王依旧不闪不避,面无惧色。
“不愧是先帝看中的人,果然有帝王之相”闫世嵩一眯眼睛,在心中暗叹,比起那个一声惊雷都吓尿裤子的外甥晋王李成,眼前这个少年分明更有帝王之气,只是他如今别无选择,要么让晋王称帝,要么——
篡位。
一个充斥着欲望渴望的想法一旦产生,就犹如种下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它会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无时无刻不左右着主人的意识,直至将他吞没。
一直在魏王一侧护卫的陇羡臣见闫世嵩第一箭故意偏离,便没有行动,而这次,闫世嵩鬼使神差的又搭起一箭,瞄准了李安的额头便是一箭,说时迟,那时快,他分明看见闫世嵩目露凶光,顿时警惕起来,听得弓弦响动,连忙挡在李安面前,用右肩护甲铛的一声挡住了飞来的弓矢,陇羡臣指着城上怒骂:“闫世嵩,你居然敢对殿下无理!看箭!”说着,便一把薅出那羽箭,笔直的向城上掷去,闫世嵩眼尖,连忙低头一闪,那羽箭擦着他的头顶钉在他身后的城砖上,竟没入一半,只是徒手之力,竟可以给羽箭如此威力,这陇羡臣当真不是寻常之辈,闫世嵩这才知道,他严重低估了这个年轻的边军统帅,有这个人,他就算想杀掉魏王,恐怕也要费一番力,只是眼下他并不急于杀了二人,他之所以用百姓威胁逼他们前来,就是想让长安百姓对这个魏王失望,在闫世嵩眼中,魏王绝不可能为了几个蝼蚁百姓前来,只要他不来,它便可以抓住这点大做文章,让魏王失去民心。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杀百姓的行为,更加证实了在百姓中流传起来的闫氏一门满门奸佞,就连他自己的军中,他的行为也被部分羌军将士不齿。
闫世嵩想将计就计,先将魏王和陇羡臣软禁起来,逼迫燕城军臣服,然后将害死自己儿子闫阔的商阳军尽数歼灭,将那统帅秦武义碎尸万段。如意算盘打好,闫世嵩命守军开城关,派五百精锐将魏王和陇羡臣团团围住,之后迫入城中。燕城军斥候远远地看到二人进了长安,连忙释放了一只信鹰,通知商阳军这突发的变故。
城外发生的一切,自然也逃不过方申严的耳目,进城的魏王和陇羡臣并没有被过多为难,因为第一个想要为难他们的将官已经手腕断裂,脖颈移位,成了一个废人。陇羡臣虽然没带任何兵器,但是一手擒拿无人能敌,见有人蠢蠢欲动,便道:“此乃大周魏王,先帝遗诏明定的天子,谁敢放肆!”
而魏王李安则全程镇定,虽然只是个瘦弱的年轻人,但是身陷绝境竟如此泰然自若,举手投足尽是三分帝王气。虽然只是两个人,但是气势却压过了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五百精壮。
这才是大周的帝王该有的模样!
一个已经投靠闫氏的太监低眉顺眼的来到二人面前,堆起那张老核桃一样的脸皮笑肉不笑的道:
“见过魏王,见过陇将军。”
“哦?竟是原来的副总管王公公,最近可好”
那王公公尖着嗓子笑道:“承蒙魏王关心,老奴一把老骨头,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要说好呀,只比那赵公公好那么一点点,他如今被下了死牢,半截身子泡在烂泥了,别提多惨了,每天被那蛆虫,臭虫···”
魏王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赵穆,担任先帝的内侍监总管三十年,同时兼任内廷教师总管,可以说几乎是看着一众皇子长大的。其中,南阳王和魏王与之感情都颇深,小时候常以‘穆叔’相称。这王公公当着李安的面诉说着赵穆的惨状,分明是在刺激李安。毕竟关心则乱,此人必是闫世嵩安排来的第一步棋。
然而,听着王公公诉说赵穆的惨状,李安面不改色,反而是陇羡臣打断了王公公的话,怒斥道:“你这阉人来此聒噪所谓何事?”
那王公公此刻连那假笑也收起来了,满脸轻蔑道“哎呀,是羌王殿下的旨意,让魏王,陇将军去东皇殿拜见羌王殿下,二位,请移步吧。”
“拜见?旨意?此贼居然敢去先帝上朝的东皇殿,殿下”陇羡臣正要痛骂,魏王却抬手制止道
“无需多言,王公公,烦请您在前引路。”
“不止如此,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得让这位陇将军带上这枷锁。羌王说了,陇将军性情不稳,恐吓坏长安百姓~”
“你这阉人!”陇羡臣正要发作,魏王却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隐忍,陇羡臣只得作罢,任由那些士兵将一个百斤的大枷扣在他的身上,手上还被铁索绕了十几圈。
那王公公冷哼一声,命令士兵两侧看紧了,别让二人跑了,便一个人趾高气扬的走在魏王和陇羡臣前面,陇羡臣拳头攥的发白,但是不好发作,若换作从前,这等货色已经身首异处了。
从城门到皇城本就极远,而东皇殿又在皇城中心,骑马都要走上半个时辰,此刻,王公公和两侧的士兵都骑着马,唯独魏王和陇羡臣是步行,开始还有士兵恶言催促,被陇羡臣挥起一枷砸断手中刀后,便闭嘴了,沿途长安的惨状让魏王和陇羡臣动容,而长安的百姓也看到了魏王和被锁住的陇羡臣,他们为救百姓甘愿身陷险境的事迹已经被城上的百姓传到了长安各处,加上之前的坊间传闻,竟有百姓自发的对魏王行礼。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两侧亭台楼阁上的百姓,只要见到魏王和陇羡臣的长安百姓,纷纷对二人行礼,百姓越发靠前,后来以至于阻塞了交通,王公公命令军士高扬马鞭驱散,许多百姓依旧不肯离去,直至被打的浑身血迹斑斑,一个衣衫褴褛老者不肯离去,被打的奄奄一息依旧跪伏在地,挡住了王公公的去路,那王公公十分嫌弃,命令士兵前去将之砍杀,却被陇羡臣一枷撞翻,两侧士兵暴怒,上前将陇羡臣押住,陇羡臣虽被枷锁限制,一番挣扎打翻了七八个士兵,一个受了伤的士兵高高举起长刀,便要砍下。
“住手!”魏王见状,一声呵斥制止了那士兵,先上前将那老者扶了起来,哪料老者牢牢地抓着魏王的手,哭泣不止,魏王连连安慰,许久后,老者才自行离去,魏王擦去脸颊泪水,来到陇羡臣面前,为他整理了一番衣甲,擦去了他嘴角的血迹,对着王公公冷冷的道:“让你的手下老实点,若是本王和陇将军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不好交代。”
“嘁~”王公公冷哼一声,命令队伍继续出发。
到了午时,队伍进了皇宫,沿途景象越发令人发指,身体赤裸倒毙在地的宫女嫔妃随处可见,那些忠于先帝的太监侍卫则被吊在围墙两侧,一阵风吹来,血肉模糊的尸体随风摇曳,腥臭不可闻。
深入皇宫,护卫变得越发的多了起来,从开始每隔一丈一岗,到后面五步一岗再往里前竟是一步一岗,密密麻麻排列着身着重甲头戴黑铁面具的御林卫,他们身材魁梧,杀气森森。
只是这些,仍旧不能让魏王和陇羡臣动容。二人在王公公指引下,来到延善宫前,魏王问,不是要去东皇殿么?王公公却道:“羌王说了,今天就让二位在此处下榻,明日觐见,魏王,此处,您不陌生吧”魏王抬头看着匾额,陷入沉思,陇羡臣不知何故,痛骂道“什么?你这个阉人,居然让老子在这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