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令儿子李苟向凌霄道歉,为以前的种种不妥赔不是。
虽然李俊不用怕一个小小的县令,但毕竟在人家管辖之下,侯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且从今天的种种看来,这凌霄不是易与之辈,身后的师门神秘强大不说,本人也不可小觑,兴许之前藏了拙?只是这藏拙有必要藏到让儿子暴揍一顿吗,倒是令人想不通。
另外,李俊其实是感激凌霄的,那次约战后,自家儿子仿佛开了窍,进步神速,刘云说有望在今年乡试前突破到“六级武士”,考进兵部绝无问题。
为了表达谢意,同时确实也喜欢,李俊告辞时留下了三套金丝楠木家具的订金。
不过李苟却是脸红脖子粗的,明显心中不服。
张良后人张弘昌一直话不多,稳重得体,告辞时也没多话,直接订了两套家具,自用一套,送族公一套。
送完两人,凌霄回到大厅,郑朴、侯辅、刘云早已就座喝茶,陆远不在厅内,估计是找李野去了。
小香给主人奉上茶汤,轻轻说了一声:“主人,小心烫。”
侯辅此时显得颇为放松,不若之前那般谨慎:“郑先生是我老师的好友,经常指点我修行,也算是我老师之一。刘师兄是太乙宫的俗世弟子,太乙宫对《道德真经》很重视。”
刘云拱手直言:“司空观主捎信说,如果凌兄弟师门真的有《道德真经》全本,又能传入太乙宫,你就是太乙宫的大恩人。”
大厅内安静异常,除了凌霄,其余三人神色都略显紧张,让人莫名有种压迫感。
不就是一本《道德经》,至于吗?
“师父说~”
说了半句,凌霄又停住,忽然就想装个逼,于是伸手端起茶想喝一口,忽然打了个冷颤,一股无形威压缓缓压来,来势很缓、很缓,却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端茶的手被压到胸前,茶水都快要溢出杯沿。
然后威压又缓缓退去,很缓、很缓,缓得凌霄能够稳住手中茶水,不因突然收力而洒出。
郑朴的声音如在耳边:“小娃娃,莫再如此顽皮。”
郑朴这是记着仇呢,刚才吃饭时,就被凌霄和刘尚恶心到了,现在凌霄又要来这一出,老头小小地露了一手。
卧槽,老头这么小气!
卧槽,老头这么厉害!
好吧,你强,你说了算,凌霄老实了:“郑先生,我错了。”
少年人不怕犯错,重要的是及时认错,态度要好,大人们就不会过于计较,更何况凌霄长得也不令人讨厌,除了肤色略黑,五官还算俊朗。
凌霄现在态度就是极好的:“师父说有见过那《道德真经》,总共九九八十一章,是全本。”
在场三人虽然已经有此思想准备,突然得到肯定的答案,心绪仍然免不了波动。
郑朴修为摆在那儿,只是脸色有些许变化,并没有过多夸张动作;刘云是个武夫,大字不识几个,哪怕这《道德真经》是太乙宫的镇观之宝,表现也只是有些激动和高兴。
只有侯辅,反而是最在意之人,当即就腾地站起来,嘴都有些不利索:“此话当真?那~那~那~”
“那”了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问才好。
凌霄还是很认可侯辅这位兄长的,并不过久停顿(也不敢),继续道:“不过师父对《道德真经》并不熟悉,只是看过几篇,所记不全。但他已经记下所缺章目,说是回去找找,命人抄誉一份下次给我。”
侯辅缓缓坐下,心心念念有了回响,按理应该高兴才对,其实也还是高兴,只是等待让人煎熬,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摸不到碰不着,心里痒啊。
凌霄有颗枣。
“师父只记得前面缺的几篇,已经命我背诵……”
我只是喘个气,郑老头你又瞪着我干嘛?
“兄长,我现在背给你听,还是你要拿笔?”
侯辅狂喜,呐呐不能言。
“那我还是先背一两章,看看是不是兄长所说的《道德真经》,别搞错了,闹了笑话。
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是不是《道德真经》?”
唔?
侯辅正在那儿回昧:“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先~”
仅听一遍,侯辅居然就记住了十之五六,记忆力之强,堪称学霸。
他连声音都有些颤:“是的,是《道德真经》,绝无虚假。那第四十章曾写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哦~还有前面也曾写有‘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无不与此相符,断断错不了。为兄~为兄竟是有些失态了。”
众人皆笑而不语,这读书人痴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
“还有么?”
“还有两章。
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ó yuè)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于中。
第十四章: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谬,其下不惚,寻寻呵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沕望。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
注:这里所写的,不是常见的《道德经》版本,而是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道德经》,又称为帛书版。我们现在通行的《道德经》是三国曹魏时期经学家王弼的注本,和更早的马王堆帛书版比较,有不少地方的文字是被后人篡改过的。
比如第五章。
通行版:“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帛书版:“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两个版本,仅仅一字之差,一个是“多言数穷”,一个是“多闻数穷”,但意思却相差很远。“多言数穷”意思是要“少言”,这个容易理解,儒家、道家都提倡,所谓“少说多听”,“言多必失”,“知者不言”等等。
但为什么是“多闻数穷”?儒家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多闻”怎么会“数穷”?
别急,这只是儒家的倡导,并不是道家的风格。道家怎么说的呢,《道德经》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可见“多闻数穷”是前后有呼应的,“多言数穷”多半是儒生们篡改过了。
这很容易理解,儒家讲究宣教,有意无意执掌天下教育数千年,将一些文章改成符合儒家思想,太正常了。
再看第十四章。
通行版:“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帛书版:“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又是只改了一个字,把“今”改成了“古”。这个太符合儒家需要了,王莽的“托古改制”不正是“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么,用周礼来治天下,其结局,后世都知道。
道家的“执今之道”怎么说?
孔子曾向老子问礼,老子说,你所说的那些道理,说它的人连骨头都已经腐朽了,就不要过于执着,要活在当下、活学活用。
《庄子》的解释就更有哲理了,“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
脚印,是脚踩出来的,但是脚印又怎么能是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