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晔仍然为朝臣致仕的事苦思冥想,难以入眠。
“皇上,皇上。”小太监轻声唤道,“户部尚书孙偓孙大人求见。”
“哦?”李晔的思绪一下子收了回来,“孙尚书,让他进来吧。”
“臣孙偓叩见皇上,深夜打扰,臣有不胜惶恐。”
“孙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啊?”李晔淡淡地问道。
“老臣为官三十余年,先帝待臣有知遇之恩。然臣才疏学浅,数十年来未能报先帝之恩于万一,不禁深以为恨。陛下登基不久,便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自强图存。揆文奋武,四征不庭。臣等感佩不已,虽说即将远离朝堂,心有不舍,但大多数臣工和老臣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们希望大唐能在您的治理下走向振兴!”
说罢,孙偓从朝袖中掏出了一份长长的奏疏:“这是老臣会同其他三十六位三品以上臣工共同草拟的一点治天下的意见,算是臣等最后的心意了。”
这番话让李晔似曾相识。他挥了挥手,让太监把奏疏呈上来。
只见,数十页的奏疏上,写满了吏治、漕运、河道、军务、藩镇等大大小小数十条意见,看得出,每一条都是这些老臣们呕心沥血数十年的结晶。
李晔有些感动,虽然他曾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老夫子们没有太多好感,但这次的临别赠言真的让他感动了。
“孙大人几十年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朕不会忘记,天下,也不会忘记。”
“有皇上的话,老臣死也瞑目了。”孙偓有些哽咽地说道。
“孙大人,您年事已高,回乡后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李晔起身宽慰道。
“谢陛下关怀,老臣谨记。”孙偓眼含着热泪说道。
“时辰不早了,孙大人跪安吧。”李晔轻声道,眼神里多了几丝不舍。
“老臣告退,陛下,保重。”一字一句,仿佛一个老者同这个时代做最后的告别,孙偓的话深深的印在了李晔心中。
在看完了奏疏后,李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已经蒙蒙亮了。
李晔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对身旁的小太监道,“更衣,咱们到街上看看。”
“诺。”
洛阳的街市上,马车萧萧地驶过,载着还乡的老臣们离开京城,驶往乡下。
站在城楼上,李晔不知如何说出他此刻内心的所思所想。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这一刻,李晔感觉仿佛是自己亲手肢解了大唐,但李晔不后悔这样的决定,对于他们,是放生,对于自己,是赎罪。此时李晔的心里五味杂陈,但愿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
“皇上,太妃请您回宫。”
“皇上,皇上……”
“哦……朕走神了,出什么事了?”
“皇上,太妃,太妃不行了!”
清宁宫内,萧杀的气氛弥漫着简陋的宫舍,窗外鸣叫的乌鸦预示着将要有大事发生。
“母妃,您,您怎么了?”李晔俯身握住郭太妃的手,却发现此时老太妃的手已如干枯的朽木一般,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皇,皇上……”老太妃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李晔,喉咙艰难地颤抖着,“皇上,我,不行了,承蒙你叫了我二十年的娘,老身知足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母亲?”
“只是,有一桩事,求皇上,答应老身……”
“母亲,您说,您说。”李晔跪在床边,泣不成声地看着这位将死的太妃道,“只要儿子能办到,一定,一定!”
“皇上,我要葬到简陵去,老身要和先帝埋在一起,那,安全!”老太妃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渐渐发散,握住李晔的手也慢慢松开,缓缓地从床边滑落,在李晔的注视下,老太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母亲!!!”窗外的乌鸦惊叫着飞起,清宁宫内,皇族和宫人们跪作一团。
三年后
“慢点,哎,荭儿,慢点儿。”皇后在一旁宠溺地唤着。
青青的草地上,一个小身影在一大帮宫人的簇拥下欢快地跑着。
“这女孩是?”翰林学士胡三远远地问道。
“这个孩子就是圣上和何皇后的第一个女儿,长公主,李荭。”徐彦若道。
“陛下快看,荭儿多聪明啊。”何皇后欣慰地指着远处奔跑的女儿说道。
“是啊,荭儿像朕,喜欢动。”李晔说道,嘴角露出自豪的微笑。
“荭儿这么漂亮,陛下说,随谁啊?”何孔雀微翘嘴角,志在必得地问道。
“当然像咱俩啊,小公主是咱们俩合作的产物啊。”皇帝轻抿嘴唇,坏坏地笑道。
“哼,我是问陛下荭儿的漂亮随谁。”何孔雀有些不依不饶地继续问。
“哈哈,看你急的。”李晔笑了:“当然是像你啊,我的皇后娘娘。”说罢,李晔宠溺地捏了捏皇后的脸颊。
“哎,皇上”何孔雀假装躲开地扭过头,轻声道:“别叫宫女们看见了。”
“哈哈,你在外人面前是皇后,在朕面前嘛,不必如此拘谨,想他梁王也管不到朕的夫妻之事上。”皇上说罢,开心地将皇后搂在怀里。
何孔雀静静地依偎在李晔的怀中,满眼的幸福中却露出一丝忧愁。
“荭儿是我们的女儿,看她一点点长大,真是一种幸福。”皇后甜甜地说。
“是啊。”李晔说着,揽住皇后的肩膀,说道:“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陪
伴,让朕这有儿女双全的幸福的家。”
皇后也挽住李晔的手臂,动情地说道:“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
皇帝轻抚皇后的发丝,苦笑一声,感叹时光的流逝。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老了。看着柷儿、荭儿他们都长大成人,为人父母,那将是一般什么光景啊。”
“是啊”,李晔轻叹一口气,望着远处的女儿道,“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盼他们平安地长大。”
“哎,对了。”皇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忽地从皇帝的怀里坐起,道:“太子说话就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皇上给他选个师傅吧。”
“嗯,朕早想好了。”皇帝道,“这次老臣还乡,朕独独留下了他。”
“谁?”
“原来的宰相,徐彦若。”
“徐彦若?”
……
洛城殿内
“臣徐彦若参见皇上。
“爱卿来了啊,快快免礼,看座。”
“谢陛下。”
“彦若啊,你的文章朕读过很多遍,真可谓字字玑珠啊。之前把你发配剑门,是朕的过失,你不会怨朕吧?”
“皇上!”徐彦若赶忙起身,惶恐地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老臣当不起陛下这等殊誉啊!承蒙皇上不弃,让臣继续供职于东都,老臣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爱卿不必过谦,朕近来读爱卿多年前写就的奏疏,没想到你很早就对经世治国有那么多独到的见解,朕很欣慰,只可惜……哎,不说了。”
“陛下谬赞,其实这都是先帝开科取士,收天下士子之心的功绩啊。”徐彦若道。
“彦若,朕打算让你做朕的太子师,你看怎么样?”皇帝淡淡地问道。
徐彦若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谢恩道:“臣,臣叩谢天恩!谨遵谕旨。”
……
“陛下,该用膳了。”皇后款款走来,风中也带着一阵淡淡的体香。
“哦……哎,前一阵忙水灾,已经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嗨,你瞧,我提这个干什么,恩,我还真是饿了。”李晔走进饭厅,三岁的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李晔附身,笑着把她抱起来。
“你父皇累了,快,一边玩去。”皇后对公主说。
“哎,无妨,朕哪有那么羸弱啊。”皇上道。
“父皇,吃糖。”小公主一脸俏皮地说。
“这是什么好吃的。“皇帝问抱在怀里的小公主:“哦,桂花糖。有没有给你母后尝尝啊?”
“给了,母后说好吃。”小公主说。
“哦,呵呵呵,荭儿真乖。”皇帝笑着摸了摸公主的头。
“快下来,让你的父皇歇会儿。”皇后道:“再不下来母亲生气啦。”
小公主扭头看看母亲,又把头头缩进皇帝的怀里,撅嘴道:“不嘛,我就让父皇抱着。”
“哈哈哈”,皇帝笑得合不拢嘴,“来,让父皇扎扎好不好。”说着,便用嘴角的胡渣去蹭小公主。
“不嘛,不嘛,父皇坏。”小公主跐溜一下从皇帝怀里钻出来,躲到母亲身后。
这时,太监从侧门走进来,跪在李晔身前道:“启禀陛下,武平侯朱珍送来了一幅传世之宝——前朝展子虔的《游春图》,已经亲自送到御书房了。”
“朱珍?就是梁王举荐的朱珍吗?”
“正是。”
“好,带朕去瞧瞧。”
“诺。”
“臣武平侯朱珍觐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李晔道。
“谢陛下。”
“朱爱卿以军功晋升,没想到对书画也是颇具研究啊,爱卿进贡的《游春图》朕已经看到了,真是美轮美奂,不愧是前朝佳作!”李晔高兴地说道。
“陛下过奖,此等珍宝,只有陛下才配拥有,臣怎敢贪功。”朱珍道。
“恩”,李晔微笑着看着朱珍,“既是梁王举荐的,传旨,加封武平侯为二等公,封邑增加万户。”
朱珍赶忙跪下道,“臣谢主隆恩,陛下对臣之恩臣永世难忘。”
当面赐爵,这无疑是对朱珍为官以来的一大肯定。这些年来,在朱全忠的举荐下,他一路平步青云,想到这里,朱珍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