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隆冬的深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阵阵刺骨的寒风时刻提醒着梁武昭,他还活着。
没了,全部都没了。
陛下的嘱托,煦州城,麾下的几万士卒,全都成了泡影。
趴在马背上的梁武昭闭着眼睛,任由坐骑带着他一路南行,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杀回来!”
“我没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吴,为了陛下……”
“我是忠臣,是好人啊,为什么所有人都帮反贼……”
“一定是他们,他们都是反贼,都该死!”
乌云略过,月光被牢牢掩盖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森冷无常。
“迁州,只要到了迁州,我就能借兵打回来……”
迁州郡与煦州郡、云连郡、卤城郡和怀州郡同属北方五郡,北面与煦州接壤,此次兵祸同样让迁州上下一片混乱。
“陛下,陛下……”
刺骨的严寒让梁武昭蜷缩在了马背上,本来是可以利用内劲维持体温的,但在煦州城内屠杀了韩恶虎和上千百姓后,梁武昭已经运不起一丝内劲了。
连续将近一个月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漆黑的寒夜不仅没有让梁武昭畏惧,反而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感受着马背上传来的隐隐温度,梁武昭沉沉地睡了过去。
……
煦州城,随着张敖军的进驻,渐渐稳定了下来。
按照李固的嘱咐,张敖命人连夜在各城门分发粮食和木柴等过冬所需,同时将城内人口登记造册,并将原先火头营的残骸集中进行了掩埋和祭拜。
等到一切完备,张敖这才来得及召集将校,整理战场。
可当麾下将校集结一堂的时候,却发现唯独少了那个咋咋呼呼的身影。
“俞鸿,恶虎兄弟又去哪喝酒了?”
俞鸿听到张敖唤自己,却惨白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问你呢,恶虎去哪了,兄弟们都等着他呢!”
看着俞鸿的神色,张敖隐隐赶紧不妙,却又不敢相信,环视堂下诸将,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恶虎兄弟……走了?”
俞鸿等六将默默地点了点头,让开了一条道路。
大营校场上,韩恶虎的尸首被擦拭干净,穿戴整齐着躺在棺椁。
张敖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地,扶着韩恶虎的棺椁死死盯着里面的人。
直到看见尸首胸口头颅大的空洞,才敢相信,跟着自己转战各地的兄弟,自己麾下第一大将,竟然战死在了统一煦州城的最后一步!
“兄弟……”
“恶虎……”
“韩恶虎!!!”
张敖朝着韩恶虎的尸首埋下了脑袋,黑熊一般的汉子此时却长大着嘴巴,任由豆大的眼泪砸在地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恶虎归天,你们为什么不早报我……”
良久,张敖闭上眼睛,深恨问道。
“主公,是末将不让他们说的……”
万天德走到张敖身侧,“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拜了下去:
“主公仁义,知道恶虎兄弟死讯必无心整顿城池,末将心思,政务为重,便让他们先收殓恶虎兄弟遗体,等到城池安定再行禀报,请主公惩罚!”
张敖抬起头,怔怔地盯着万天德,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怪他。
就像昨天自己的选择一样。
人肉总有耗尽的时候,明明再困梁武昭几天,煦州城就可以不战自乱。
届时,吃不饱饭的梁武昭,被李固日夜袭扰,战力也会大打折扣,说不定自己等人合力就可以把他生擒。
如果是这样,韩恶虎是不是就不会死?
就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仁义,让韩恶虎面对着全盛状态的梁武昭,才导致了韩恶虎的阵亡!
“天德,你是对的,李固也是对的……”
“是我张敖错了……”
意气用事,非君主所为。
张敖在万天德的搀扶下站起身,不舍地看着韩恶虎的遗容,随即转身离开:
“厚葬韩将军!”
“还有。”
想起之前韩恶虎跟自己谈心时说的事情,张敖抹了抹眼睛:
“他的营帐枕头下面有一根银簪,记得把簪子与他合葬……”
……
“哒哒哒哒……”
寒夜里,慢悠悠的马蹄声将熟睡的梁武昭惊醒,环顾四周,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这是,睡了多久?”
看着眼前的小路,梁武昭只感觉越来越熟悉。
这就是自己之前走过的路!
“畜牲,你把我带到哪去!”
梁武昭狠狠拍打了一下马首,骂骂咧咧道。
“我这是,带你见那些想见你的人啊……”
马匹停了下来,脖子竟调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了梁武昭,马脸上,居然表现出了人类一样怨恨的情绪!
“畜牲!”
慌忙之下,梁武昭抄起铁戟狠狠劈砍在马脖子上!
原本利刃砍到骨肉的触感没有传来,马脖子如纸糊的一样撕裂开,随即整匹马都像泄了气一样瘫了下去,将梁武昭狠狠摔在地上!
定睛一看,那马不知道怎么,竟变成了纸扎,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梁武昭,充满了浓浓的怨怼!
“邪祟,我会怕你吗!”
梁武昭朝着马脸狠狠踩了几脚,却发现那双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诡异,赶紧拿着铁戟夺路而逃!
“嘿嘿嘿,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纸扎马咧着嘴,露出人言……
……
“嗬嗬嗬!”
梁武昭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周围雾气愈加浓郁,迷迷糊糊走到了一片荒芜。
将铁戟横在身前,梁武昭小心翼翼地探路,却突然感觉耳侧被吹了一缕森冷的阴风,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嘻嘻嘻……”
“他来了……他来了……”
“娘亲,就是这个爷爷吃掉了囡囡吗……”
“不仅是囡囡哟,他还吃了你爹呢……”
“呜呜呜,好疼……把我的肉还给我……”
雾气渐渐散开,梁武昭的周围的视野里,一座座坟茔悄然出现,无数幽魂从坟茔钻了出来。
男,女,老,少,甚至还有一些是梁武昭认识的部下……
无一例外,他们的身上都被剜掉了血肉,只剩下一张张铁青苍白的面孔……
“爷爷,囡囡好吃嘛……”
梁武昭背后,失去了双眼的小女孩空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笑嘻嘻地朝梁武昭脖子上咬了一口……
“啊!!!!”
梁武昭连忙一铁戟挥过去,小女孩顿时不见了踪影。
刚一回头,又正好贴上了一张苍老的面孔正对他啼哭:
“呜呜呜……郡守大人……为何要吃老身全家……”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梁武昭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双脚跟疯了一样蹬着虚无缥缈的地面,却见那些幽魂越来越近……
“你们都是叛逆,都是叛逆!”
“我才是大吴忠臣,吃你们……是你们的荣幸!!!”
“你们别过来!!!”
“啊啊啊啊!!!!”
……
梁武昭的尸体旁,李固带着一个全身裹着紫麻的老叟从旁边的草丛中现身,看着梁武昭死不瞑目的样子,颇有些感慨。
“久闻苗疆铁线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区区幻药,何足挂齿……”
紫麻老叟用竹杖点了点梁武昭的尸体,随即点了点头:
“死透了,被自己吓死的……”
“幻药不伤人,只是能让人看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而已……”
“这个梁武昭,算是自作自受了……”
李固点了点头,即便理由再正派,伤了天和,终究过不去心里那道关。
“先生可有意入我义军,我主定待先生如上宾!”
紫麻老叟摆了摆手:
“我无意掺合你们的事情,只是有缘方才助你,接下来我要去忙我自己的事了,我们就此别过。”
“先生何去?”
李固不死心,还想再劝。
“我去卤城郡的一个小地方,我能感受到,我家孽徒盗走的东西,就在那里……”
说罢,紫麻老叟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