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老叟不远处,一身黑肉的汉子死死咬着牙,扒着石碑就想往外冲,却被一旁的年轻人一把抱住。
“大哥冷静!”
只见那年轻人面白无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光景,身上被抽得伤痕累累,贴身的粗布早就被抽打得支离破碎,如沿街的流浪汉一般。
“这采石场有数千县兵把手,你就算杀了他,也是白费了大好抱负啊,不如保全有用之身……”
“狗屁有用之身!”
黑脸大汉虎目圆瞪,钢针似的胡须根根竖起,乱蓬蓬灰蒙蒙的头发也随着急促的呼吸动荡起来:
“大丈夫当世,宁为义死,不为苟活,否则与家犬何如!”
“半年了!”
大汉滚烫的内气疯狂翻涌,仿佛随时都要喷薄而出:
“我们在这里半年了,狗官凌辱妇女,杀戮良民,这就是我们要效忠的大吴!”
“那老叟,忠烈之属,就该活活被这些狗官逼得家破人亡吗!”
“大哥……”
年轻人见大汉杀心已起,势必阻拦不住,眼神也坚定起来:
“我这条命是大哥救的,既然大哥如此,我又何惜此身,愿与大哥同死!”
大汉本名张敖,自幼跟着家人以耕种为生,自学成才,练就了一身横练功夫,内气贯遍周身,刀枪难入。
而那年轻人,名唤李同,出身小贩之家,寒窗苦读十年屡试不中,家人被府衙县兵寻衅围殴而死,断了生计,只得给幼儿启蒙为生。
偏偏遇上朝廷征发徭役,李同被强行虏来徐宁山开采石矿,因为体弱无力多少次险些被县兵生生打死。
得亏张敖义气,常常多采石料援助,方才保住一条性命,至此二人如影随形,李同博学,常讲述古今是非予张敖,二人一文一武,虽非血脉,却如至亲兄弟一般。
“但是大哥!”
李同话锋一转,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将脸贴在张敖耳侧:
“大哥欲杀一人以救数人,或杀万人以救天下人乎?”
“怎么救天下人?”
李同捋了捋残破的袖子,正色跪坐在硬邦邦的石料上,朝张敖深深一拜:
“夫杀一人以救数人,趁王亨不备,杀之,以慰渠慎县万民之心,我自与兄同死于刀剑之下,虽死无悔!”
“杀万人以救天下人,今吴帝昏聩,郡府残暴,兄当举义旗,召天下豪杰,杀凶吏,除暴君,还天下朗朗清平,弟愿随兄左右,横扫天下!”
“横扫……天下?”
见张敖意动,李同捡起一片碎石割破手掌,在地上划出一道浓厚的血痕:
“今我李同,向皇天后土起誓,愿随我兄,荡平寰宇,扶佑苍生,若违此言,天人共诛之!”
“好,干了!”
看着老叟孤零零的尸体,张敖心中热血翻腾,朝着王亨远去的方向,缓缓道:
“李兄弟,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深夜的徐宁山采石场,劳工们就着凉水狼吞虎咽地吃下两个窝头,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席地而睡。
山上昼夜温差极大,寒冷的山风从峡谷穿来,冻得人瑟瑟发抖,没有被褥的劳工只能彼此凑近些,靠着众人的体温取暖。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都来这里半年了,家里的地今年要绝收,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啊!”
“别说你一家老小了,先保证自己在这饿不死吧,一天两餐,都是野菜窝头,我快干不动了。”
“哎我这有个消息,是从县兵那听来的,你们要不要听?”
“李夫子,您卖什么关子啊,赶紧给大伙说说。”
李同作为劳工里少数几个读过书,还给乡里童子开蒙的,在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里声望极高,加上李同从不摆读书人的架子,在采石场劳工群体里的话语权很高。
“你们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被抓来这采石场没日没夜地干活?”
“还不是给皇帝老儿修坟墓!”
怕声音太高,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凶汉朝周围看了看,发现都是熟面孔,县兵离自己也不近,就骂骂咧咧起来:
“直娘的狗皇帝,修个坟墓害死多少人!”
“恶虎兄弟慎言!”
李同假惺惺地打断了刀疤韩恶虎的牢骚,朝劳工们挥挥手示意围坐一团,压低了声音:
“何止是修陵墓啊,他修陵要石料可以理解,为什么非要挖我们徐宁山,你们没发现这半年来,山头都被挖平了吗?”
“还不是我们徐宁山的花石又好又贵,这些达官贵人都一样,好面子,巴不得在坟墓里修个茅厕都用金子!”
“非也非也!”
李同故作高深地摇头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地下:
“听说咱这徐宁山下,埋着长生之术!”
“什么!长生!”
“对,长生!”
李同的眼神突然狂热起来,仿佛自己亲眼所见:
“传闻宫里有一名供奉,修为通天,可能已经到达了传说中的天品之境,吴国当年复国,此人功不可没。”
“近年来皇帝身体日渐衰败,求供奉续命,那供奉却说只说了八个字!”
“紫薇北迁,命在徐宁!”
“满朝文武琢磨数月,一致认为供奉的意思是,吴国最北境的徐宁山,埋藏着可以延续皇帝性命的东西,这才大兴土木,誓要找到那长生之宝!”
“那找宝就找宝,把我们婆姨抓去南边做什么东西!”
韩恶虎的妻子也被强征入了荣光营,这段时间一直恨恨不平,想不通抓那些女子有什么用。
“这……唉……”
“说话就说话,叹什么气啊,李先生您也不像是那种酸秀才,怎么做这腐儒的姿态!”
“皇帝昏聩,下面那些个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岂能不趁此机会,做那禽兽之举!”
李同假意转过身去,以手敷面,泪流不止,不论众人如何催促,都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息。
见李同不愿多说,众人虽然不解,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连连催促下李同只能掩面拂袖而去,众人也惴惴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