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房出来,则正走过庭院,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她还睡着?”
“小人,不知道。”
一个小下人回道。
则正听了,回过头,转过身,快步走到了门前,手从宽袖中一颤,漏出半截手掌,想要推门,可犹豫了几下,那只手最终还是缓缓落在门上,没有推开。
“走吧。”
来到前院,一众人早已经准备好,在那里迎接着,有枢密院来的,有李将军的亲卫,也有自己家护院,有自己的妹妹和兄长,还有……楚王和林氏。
则正缓缓走到楚王面前,躬行一礼,没等说什么,楚王倒是先开了口;
“为国之事,尽心尽力,高于尽孝之责。”
拍了拍则正的脸蛋,楚王布满沧桑的脸上滑落了几滴泪水,沿着沟壑,顺着胡须,滴落。
西线战事,是吐蕃乱兵,中原战士本就不如吐蕃,更何况水土不服,此一去李将军随行压帐,楚王府投靠了官家的事情必然是会传遍朝堂,届时,打赢了,封赏,打输了,恐怕会是有一众群起而攻之,赵祯这么做,也不免太过冒险,但他也给了则正这般信任。
拜别了父母兄长,最后是幼芜,小姑娘好生奇怪,一直在憋笑,楚王训斥了几次也不管用,拽着则正的手,多说无言,只是递给了则正一个小陶壶,封着盖,盖子是新的,
“哥哥昏迷初醒,三种药酒,只喝顺心了这一个,妹妹知道哥哥的病好了,但……妹妹也想不到送哥哥什么了,拿到路上去……留着喝也是极好的。”
则正伸手,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酒壶:
“妹妹有心了,这酒,哥哥定好好品尝。”
嘴上这么说,则正心中却不免觉得有些好玩,送别之礼送的竟然是壶药酒,更奇怪为什么一大家子都在愁苦,唯独她在乐。
临出门,赵武叫住了则正。
“弟弟还有事?”
只见赵武递给了则正一张字条,
“枢密院人多眼杂,不免会有太后、同平章事的眼睛,按照这个字条,便都是我的亲信,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护哥哥周全,哥哥要是信得过,就用,信不过也无妨,但求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
则正张开了五指,接来了字条,
“弟弟费心了。”
“但求哥哥平安。”
赵武又重复了一遍。
则正下了台阶,转身上了马车,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家子,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感觉,只是说不出来罢了。
“大家都回去吧,又不是见不着了。”
则正还是笑了笑,可惜没见到自己的婉儿,不过也无妨了,临行前的最后一面,见或不见,都会难受。
到了枢密院城内的待机人员驻地,老远就看见枢密使站在门口,靠近了些,就看见他领着一众前来,脸上带着标准的职业假笑:
“早先听闻官家圣旨,说是郡王将要来此,臣便在此等候了。”
“有劳枢密使。”
则正不太喜欢官场的逢迎做戏,但还是回了礼,随着枢密使步入了驻地里,手里不知道攥了什么东西。
“这里的枢密员大部分都是精练之士,下官特地挑来,为郡王所选。”
“劳烦枢密使费心了,”
则正摊开手里的纸条,将纸条上的人的名字念了一遍,而后看向枢密使:
“这些人,可在这里。”
枢密使犹豫了一下,陪了个笑脸:
“这些人原先应该都是北面房的,西边的事,恐怕他们不懂,更何况,他们也不算很出色。”
“嗯?”
则正又看向了那一众干事:
“既是不出色,指挥使又怎知他们是北面房的。”
指挥使自知再拗下去与自己无益,赶忙行了一礼:
“下官知错了,还请郡王恕罪。”
“那就把人请过来吧。”
则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冷地说道。
……
……
领了人,才算上了路,则正坐在狭小的马车里,抱怨着这种难受又累人的产物:
“等着小爷回来,好好给你们改造一下这交通工具。”
说罢,又看着自己偷摸买的言情画本。本来是从苏启明那里讨了几本医书,但终归是太枯燥,看不下去,就放在了一旁。这话本还是给丁铁买谢礼时,商家送的,一直没来得及看,倒也没舍得留在府里,一来是带在路上可以解解闷,二来就是这种东西一旦被翻出来也不好看。
说到丁铁,则正猛然想起,今日,似乎还没见到他,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连自己这个小主子都没来看看。
出了城不远,一个李将军的亲卫就来报,说是身后不远跟了辆马车,李将军来请示则正如何定夺。
“那……就,设个圈套吧。”
则正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兴奋。
……
……
“王妃,这跟踪咱不能着急。”
丁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对着马车里说道,
“想当年,我在宫里做侍卫,那上边的主子要是差人跟踪,那跟踪的人肯定都是远远的跟着,这叫不留痕迹,哪有上赶子往上跑的。”
车里的没听劝,到甚是急躁:
“让你跟上去就是了,哪来的那么多讲究,再啰嗦,你的话本我全给你烧了。”
“王妃,使不得啊,那其中不少还是郡王赐给小人的。”
丁铁一脸不舍,语气也放低了三分。
“那就跟上去啊,跟上去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丁铁脸上欣喜万分,但语气却还是那么沉稳,
“新的就不用了,小人这些还得看个不少时日呢,小人不是那么贪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不买了。”
车里那位倒是爽快,可给欲擒故纵的丁铁又愁苦了脸。
……
……
猛的,脸边的树林飞出一杆箭,贴着丁铁的睫毛飞过,给丁铁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一众蒙面汉子就冲上来,围住了马车。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蒙面汉先开了口。
丁铁下了车,反手抽刀而出,安抚车里的贵人,让她不要出声:
“大胆,此地离皇城不过多少里,你们就敢这样放肆,你们知道车里是谁吗。”
“车里是谁,我管得着吗。”
还是那个为首汉子。
“你你你你你,”
丁铁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殊不知我可是宫中殿前司的指挥使,休要惹我,快快闪开。”
“指挥使啊,我看你是只会吃吧,也不看看自己的肚子”
首汉拿刀指了指丁铁的肚子,又嫌弃了一句,
“也不嫌丢人。”
丁铁低头,自己这些年在府里还是安逸日子过惯了,竟也有些发福。
“完蛋玩意。”
见丁铁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腩,蒙面汉又嘲讽了一句。
“完蛋玩意?”
丁铁刚准备拔刀而上,却突然反应过来,
“完蛋玩意,这个词不是郡王时常挂在嘴边的吗,听这人的声音声音如此熟悉,莫非是……”
蒙面汉看他在那里犹豫,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被猜到了,一把拽下了蒙面布。
“郎君!”
丁铁见了,刚要大喜,却想起自己是偷偷带着人出来的,刚挤出来的笑又没了。
“车里的贵人,是谁啊。”
“郡王,别为难小的了,”
丁铁一脸苦相,
“说出去,小的的毕生心血就没了。”
则正笑了:
“就你那些话本还叫毕生心血。”
“郡王!,”
丁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扭捏的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则正指了指马车:
“王妃再不出来,我可就亲自去寻了。”
丁铁见事情败露,懊恼的垂下了头,想来再讨回自己的话本是不可能的了,又得重新去买,而则正身旁的李将军则是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家闺女什么时候跟上来了。
车里的人倒是没动静,则正又唤了一声,静候多时,车里才有了动静:
”郎君的词说的当真是老土。”
“嗯?这么说夫人刚才就猜出来了。”
车上的贵人撩开了帘子,阳光照下来,还是有些不适,她又伸手挡了下阳光。
当真是婉儿!
则正还没开口,李将军就站不住了,一把扯了面罩:
“谁让你来了,作孽啊。”
“没有谁让我来,女儿只是,放不下官人。”
婉儿一脸欣喜,望向则正。
则正咳嗽了一下,打断了李将军:
“是不是幼芜帮你的,这丫头我看她早上就不对,嬉皮笑脸的,准没好事。”
“不怪她,是我求她的,只是想不到丁护卫还有这个嗜好。”
丁铁羞红了脸,怨怨的看向婉儿,嘴里嘀咕着:
“本来两个人知道就够了,现在倒好,都知道了。”
李将军顾不上这几个人嬉皮笑脸,只是转身向则正行了礼:
“郡王,小女前来实为不妥,待臣这就……”
“不用了,”
则正摆了摆手,
“尽力护她周全吧,她要是想干的事,我还没见她没干成的,你说是吗?”
说着,他看向了李将军。
李将军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道了句是就领着一众先下去换衣服了。
……
……
收拾好了,一众又再次启程,不过多了两个人和一辆空马车。
“你干嘛非要来啊,此行的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怀抱着婉儿,则正有些宠溺的看着她。
婉儿没有多说,只是思量了一下,留了一句:
“长道漫漫,哪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