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则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如今的选择对未来会有怎样的影响,更不知道这一去会不会是与婉儿的诀别。
这顿饭吃到了很晚,出门时,月亮也已经快升到最高处了,此时的小皇帝还是一身便衣,出了门,脸因为喝的有些多,比往日多了一丝淡粉色。临走前,他搭上则正的肩膀:
“此行一定要好好的,不瞒你说,如今太后把持朝政,很多能人的心也有所偏颇,倒在太后那里,朕太需要人才来助朕了。”
“臣惶恐。”
小皇帝捏了捏则正肩膀:
“这次出征你父亲本意是舍不得的,朕也不愿意啊,但眼下除了军队朕实在想不到把你放到那个地方会让你不受太后约束,如今这次出征有李将军照应,加上你这层东床的身份,他也会多为你上一份心,尽管安心去就是。”
“官家苦心,臣感激不尽。”
小皇帝听了有些不乐意,指着则正的鼻子:
“别跟朕说这些官话,朕不喜欢。”
马车吱吱呦呦的驶了过来,上面毫无标记,但则正也是认出了这是先前丛林里的那辆,只是重新上了一遍漆。
“官家还真是节俭,千疮百孔的马车也不换,只是重新上了一遍漆。”
“朕,不爱浪费。”
小皇帝乐咪呵着,带着朦胧的醉眼,笑咪咪的、摇摇晃晃的上了马车。
等启南从后门遁走后,则正又送走了李将军,才看见远远驶来的自家马车,领头的就是丁铁。
下了车,丁铁赶紧给林氏披上了袄,又馋着她上了马车:
“楚王殿下可是吩咐了,切不能让王妃再受了风寒。”
林氏两手襟着身后披着的袄,笑了笑,转向了则正:
“既然你已经知道全部,还会认我这个母亲吗。”
林氏的眼睛盯着则正,眼神里没有旁的,除了平静,就是慈爱。
则正没有想好这个问题,犹豫着,上下嘴唇在上门牙和下牙的反复蹂躏下被咬出了一点血丝。
“那我也能理解,毕竟换做是谁也不会好受的,”
林氏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转身伸手,示意丁铁扶自己上车。
丁铁刚要接过,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林氏转过头,发现是则正,不免有些欣喜。
“儿不管真正的母妃是谁,但儿的最清晰的记忆,确是母亲和儿的点点滴滴,一日为母,终身为母。”
这一番话,则正倒是真心的,他自小没有享受过太多的母爱,都是在医书和偶尔能瞥见的史书中度过,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林氏平日关照他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在了心中,加上这个世界不属于他的那些美好的记忆,让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有着不自觉的信任感。
“我儿大了,”
林氏抚摸着则正的脸庞,不免有着一丝欣慰,
“一起早点回家吧,别让你父亲等着急了。”
……
……
回府的路上,则正想了很多,但又没想很多,他盘算着怎么完成自己的使命,但不敢想那里的凶险。
“郎君,到了。”
丁铁唤了一声,则正撩开了帘子,发现已经到了府里。
楚王早就在门前侯着,看到则正搀扶着林氏下车时,他的心总算是平复了下来,没说什么,吩咐了下人赶紧帮林氏和则正收拾了一下。
则正却在送完林氏后寻去了楚王:
“爹,这一切,都是真的,对吗?”
楚王看着眼前这个青年,捋着下颚的胡子,缓缓说道:
“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了。”
“那为什么让我参与到党争里,难道不是为了报您的一己私仇吗?”
“不,这不是为了私仇,更不是为了我的一己私仇。”
“那是为了什么。”
“傻孩子,”
楚王伸出双手,欲拍又止,但最后还是拍了上去,
“你爹这些年难道真的没有倒向任何一边吗?即使是我安分了,但那些人会不会觊觎你母亲的地位呢?”
“所以,”
则正低头思索了一下,又猛然抬起了头,
“您选择了官家。”
“不错。这件事在官家登基以前我们就商议过,我表面上不理朝政,但也会在暗中给他以支持,但作为回报,官家必须保全我们一家不受朝堂的打扰,”
楚王看向了天上的那轮明月,
“爹何曾没想过真的远离朝堂,但即便如此太后的手下还是步步紧逼,寸寸刁难,我多想问问太后,本王做错什么了吗?本王只不过是当初想要还江南一个干净的市场而已。”
则正还想说什么,但被楚王制止了:
“去看看婉儿吧,你一夜不归,可给她担心坏了。”
……
……
回到住所,则正看见屋里还有光亮,就知道婉儿还在等自己,轻轻推开门,就看见小姑娘胳膊肘撑在桌上,头顶在上边一摇一摆的,看来是困的不得了了。
烛火下,则正细细看着婉儿的容貌,像,真的是太像了,像到自己已经分不出到底是在和谁过日子了,唯有婉儿古怪但洒脱的性子,才让则正反应出她是婉儿,不是艺文。
没有再多干什么,则正一手搂腰,一手架腿,抱起了婉儿,轻轻的将她放到了床上,又为她盖上了被子。
婉儿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看到则正,弱弱的说了句:“回来了。”而后搂住了则正的脖颈。
“嗯……婉儿,我有话要和你说。”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婉儿垂下了手臂,翻了个身。
“我明天就要走了。”
婉儿听到,一下子睁开了眼,翻过身来,
“走?去哪?”
则正欲言又止,倘若说出来自己要去边境,恐怕婉儿定然不会安生的让自己走。
“官家派岳丈和我一起同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爹也去?”
婉儿一听,更是精神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竟然要一并离她而去,她怎么会答应,
“今日跟我说个明白,否则……我就不让你睡觉。”
则正叹了口气,又笑着摸了摸婉儿的脸蛋:
“大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就不用管了,我今日来就是提前告知你一声,不然明天依着你打着天雷都叫不醒的睡法,我再想跟你道别也没功夫了。”
“赵则正,你有事瞒着我!”
“婉儿,”
则正紧紧握住了婉儿的手,
“这次的事情我必须去,只有这样才能护你的安宁。我那天千不该万不该用火器救人,咱们救的人实际上……是官家。”
“这么说……”
婉儿瞪大了眼,朱唇微张,停滞在了半空,
“你把自己违抗律令的证据送给了官家。”
则正点了点头:
“如今官家和太后争斗,官家急需人才,我才能得以被赦免且用,这一次,是官家需要我,我必须去。”
“那你……我们……”
则正又笑了笑:
“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楚王府还没后呢,我又怎么会轻易死了。”
“不行……我要去找我爹。”
“婉儿!”
则正把婉儿的双手扔在床上,站起身来:
“这件事情,关乎楚王府,关乎李家将军,无论如何都是定局,你再阻止也没用。”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说罢,则正转身走了出去,甩上了门。
“我们才刚成亲不到一个月啊……甚至连夫妻该干的事都没有干几件……”
婉儿看着则正离去甩上的那扇门,一滴眼泪从凤眸而出,沿眦而落,殊不知门外,则正也在默默流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