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则正也顾不得装作刚被释放,下定决心的样子,因为他的心中对于这门婚事已然有了答案,迫切的渴望将它说出来,况且,老楚王已经发现了,正遣了家丁在门口守着。
则正带着丁铁,快步行到了正厅当中,厅堂里没有别人,除了那位老楚王。
见了则正和丁铁,老楚王放下了手中的书:
“回来了。”声音有些沙哑。
“殿下,我……”丁铁正要解释,却被老殿下驳了回去,
“住嘴,你倒是长本事了,帮着小的一块瞒着老子是吧,你的问题我随后再说,则正,你给我跪下。”声音不算很大,但却铿锵有力,慑的丁铁不敢多嘴,直接跪了下来。
“本王什么时候让你跪了?滚。”
老殿下嗓门高了起来,丁铁一刻也不敢多待,跑了出去,只留下了心中悸动的则正。
“爹……”
“你若是为了不结这婚而来,那你大可高枕无忧了,李府刚刚送了书信,这个婚,他们不结了,现在你可是满意了。”
则正不信,讨来了书信,一字一句的读着。
苏瑞对婉儿其实是没情感的,但则正不同,他对婉儿有着真挚的情感,只是自己的病身所迫,爱而不能得,其中滋味,只有则正自己心里明白。可他就算拒绝婉儿再多次,心里还是会有如刀绞,这份情感即使在之前的那个他死后,也过继给了现在的则正,但更重要的是,婉儿和艺文一个模样,这令苏瑞也想重新来过,想和这个有着和艺文一样面庞的人,重新恋爱一次,他想补偿过去的艺文,更想替曾经的则正,重新选择一次。
一字一字,则正落泪了。
“我要娶她。”
老殿下刚啜了一口茶,听了这话,被呛得连声咳嗽,本以为自己的孩子看了信会喜上眉梢,怎么又变了脸。
“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要娶她。”则正面不改色,又重复了一遍。
“孽障啊,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老殿下气的茶杯拿不稳了,一下按在了桌上,站了起来。
“当初是你说不结这婚的,我可是和李将军打了多少次太极,顶了外边多少风言风语,如今才遂了你的意,现在你又告诉我你要娶她?你当真是个好郡王,有这本事,你这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挂念我这个老子的颜面。”
“我要娶她。”
“好,”
老殿下的脑门上的青筋有些显现,
“你若想去娶,自己上门提亲,我不帮你一分一毫。”
“谢父亲大人成全。”则正磕了个头,起身出门而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老殿下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喉咙里嗡嗡的,像是有口痰卡在了中间:
“你这孩子,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出了门,则正差丁铁找了辆马车,二人一路颠簸,不出一盏茶,就来到了李府门前。
则正倒也不拖沓,把丁铁赶回去领爹爹罚,自己上李家府宅前,自报了家门:
“楚王府则正,求见李家长女李婉儿。”
几个府兵动了动眼皮,为首的回到:
“我们府姑娘吩咐了不想见殿下,殿下还是请回吧。”
“我要见她。”
“殿下请回,姑娘不想见。”府兵头领的语气收了一丝谦和。
“为何不想见。”
“不想见,就是不想见。”
“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她出来见我。”
“殿下请便。”
则正一头坐在了李府门前,任由过往行人怎样好奇的眼光,却也是不为所动。
此时的东京,日头正毒,府宅大门下的檐子也挡不下来多少光芒,直愣愣的照在则正身上,不久,则正就已经满身汗液,头也有些晕眩了,可想着自己先前的种种不是,再想想原先的则正对婉儿的感情,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着。
李府内,婉儿哭成了泪人,四下无人,只有一个小侍女伺候着:
“姑娘,既然舍不得,干嘛把香囊还回去,还封了书信,让下人送了去。”
婉儿红着眼,抽泣着道:“两厢情愿方为爱情,他既然不愿,我便把这个信物还给他,只不过是让他在我这里的存在感减少一些罢了,也好告诉他,他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做奉陪的那个。”
小侍女笑了:“可结果呢?姑娘之前还有个东西看着当念想,现在可好,没了物件,见了真人一面,回来后倒是比原先还想念,什么奉不奉陪,不过是欺骗了自己而已。”
“也是……环儿,你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好好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就突然转了态度。”婉儿环抱着掖在床上的双腿,手里的手帕湿透了半边。
“要我说,干姑娘何事,还是郡王的不是。有何不对,有甚不妥,说出来就是了,总能想些办法解决的,避而不见,他倒是干脆。”
小侍女收拾了沾满婉儿涕泪的衣裳与布帛,正要出门,那个男府兵头领推门而入,险些撞到了她。
侍女埋怨着,头领道了声歉,扭过头,向着婉儿一行礼,随后道:
“姑娘,殿下来了,先前我们说您不想见他,可他守在门口三个时辰至今。”
“哪个殿下?”
“楚王府郡王。”
婉儿抬起头来,不可置信,但还是收了哭声。
“莫不是爹爹去抓了他来的。”
“小的看,倒像是自愿而来,不然被抓来这么多个时辰,早该跑了,再说……将军今日不轮休,应在忙公事。”
婉儿红着眼,盯着桌脚,怎么也不说话。
“姑娘,是让进还是……”
“不见,当初不肯娶我,还讨走我的聘礼,如今还有什么好见的。”婉儿转过身子,窝在床里。
“姑娘还是见一面吧。”小侍女刚刚把要换洗的衣物布帛送了过去,才踏进门来。就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人来人往,他在李宅前这么多个时辰,难免不会惹人闲言碎语,再说了,方才刚和娘子说完,有什么事,说出来,如今他既然登门求访,那何不借此机会把话说开了呢,哪怕日后继续做个朋友,也不算坏事。”
婉儿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吸溜着鼻涕,应允了下来:
“那就依你,给我梳装一下吧。”
府兵头领从婉儿那领了命,叫醒了太阳下迷迷糊糊的则正,就引他进了府。
镇军大将军的府邸还真不算小,不比那楚王府差多少,七拐八绕,才到了一处凉亭前,婉儿已经坐在了那里,身旁还是刚才那个小侍女。
见了婉儿,则正漏了笑,登上台阶坐在了婉儿对面的石凳上,看见婉儿红肿的眼圈,不免有些心疼那张俊俏的小脸,却不知自己的憔悴样不比婉儿狼狈几分:
“……婉儿,你还是终于肯见我一面了。”
“嗯,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那我便说了”则正郑重其事的站了起来,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要娶你。”
“嗯。嗯?”
不仅是婉儿,就连她身旁的小侍女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干脆,不过娶我们家娘子,郡王,您没搞错吧?”小侍女缓过来,确是比婉儿先发了声,
“当初我们家娘子待你如此诚心,和您通的书信我也过过手,哪一封不是我们家娘子含着笑写的,可郡王您呢,三番五次避而不见,还把先前楚王殿下送到我们府上的聘礼要了回去,您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还不过瘾,小侍女继续道:
“我们家娘子虽算不上美若天仙,但和寻常人家女子比起,却也是非同一般,至少生的是落落大方,亭亭玉立,怎的到了郡王这里,竟也上不了您的眼,如今我们家娘子名声臭了大街,您到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大言不惭的来说什么迎娶……”
小侍女还要说什么,但却被婉儿止住了,扭头对向则正,弱弱的说:
“别动不动就娶不娶的了,我乏了,没别的事,那我就回房歇息了,稍后我让环儿送你出府。”
说罢,婉儿起身下了石阶,看起来是打算要走。
“我当真要娶你。”则正声音提高了些,手里攥着不知何物,沁出了汗。
“娶我?”婉儿本就不快的脚步慢了下来,但依旧背对着则正
“是郡王自己要娶我,还是楚王殿下让你娶我,男女两情之事,关系一生幸福,请郡王寻一个自己爱的人吧,别为了父母之命,苦了自己一生。”
“自然是我要娶你……婉儿,我当真是爱你的。”
“我爱你”这本来应该是上个世界,苏瑞给艺文说出口的,苏瑞以为这句话这辈子再也用不到了,如今却又一次说出了口,对那个婉儿,或者说,那个另一个世界的艺文。
婉儿停住了。
则正见婉儿犹豫了,乘着话头继续说了下去:“我原先不娶你,是怕我这身疾,没多少活头,若是你我成婚,我先撒手人寰,让你守一生空房,我如论如何也是落忍不下去的,但现在不同了,我找到了根治我这身顽疾的解法,我可以活更久了,我的寿命配得上你了。”
婉儿闭了眼,一颗泪滴顺着玉般滑净的皮肤淌到了下颚。
“我记得我们在诗会上的初识,记得我们在灯会上的丰功伟绩,记得我们的纸鸢,记得我们做木工的宅院,我还记得这个香囊。”
则正摊开了手,那个丑陋的香囊就在手心当中,已经被汗液浸透。
“婉儿,我并非无情无义之辈,只是我太爱你,不想让你尝到新婚不久丧夫之痛,我不敢见你,我怕我见到你就会心软,我也不敢和你说明,因为我知道那阻碍不了你嫁给我的决心,但现在我没有顾虑了,婉儿,我如今再向你下一次聘礼,你可还会答应我吗。”
婉儿转过了身,泪水充满了整个眼眶:
“会,自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