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重新相识(5)
话说风海碧携素纱从无名殿赶在内宫上钥前,匆匆从外宫赶到内宫的景和宫外。
风海碧隔着宫墙,竟看不到景和宫内有一点光亮透出。宫门前也不同往日会有内监把守通传,如今只剩两股寒风在门前徘徊。风海碧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披风,不让夜里冰凉的春风钻进自己略显单薄的身体里。门前无人通报,风海碧径直推开宫门,借着素纱手上灯笼发出的淡淡幽光,深一步浅一步地穿过黑幽幽的庭院,朝还有微弱烛光透出的前厅走去。
风海碧一踏进前厅,双眸便主动寻找那微弱烛火的所在,随即便被一个黑乎乎的背影吓了一跳。原来是背着光的郑夫人,头半抬,看不清表情。
“见过姨娘。”
风碧海携素纱走向前去,朝坐在上座的郑夫人行了跪拜大礼。可风海碧和素纱跪拜半天,也没等到郑夫人那句“免礼”。风海碧一时无措,与素纱面面相觑。
等了又等,风海碧还是斗胆地悄悄抬起头来,看向郑夫人。只见郑夫人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般呆坐在榻边,眼神空洞,神情呆滞,喉咙里发出听不清的声响。风海碧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好像是在重复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风碧海见郑夫人已神志不清,便自己站了起来,走到郑夫人身边,俯视着此刻弱小无助,楚楚可怜的人儿。
阿父拜托她进宫来察看姜诸两母子的状况,本来她对入宫是有点抵触,本不想进宫,但此刻她才切身体会到姜诸的死对郑夫人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是一个可以让她崩溃的暴击。
虽说风海碧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慰郑夫人,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至少她可以陪陪郑夫人,不至于让她感到更加孤单和悲伤。对郑夫人而言,姜诸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甚至是比她自己更重要的存在。
风海碧伸出自己还算温暖地手想抱抱郑夫人,给她一点温暖。可风海碧快要抱着郑夫人的那一刻,还是被郑夫人手的冰吓一跳,手很冰,冷得没有一点热度,好像不是活人的手一样。风海碧连忙将自己的披风卸下,披在郑夫人身上。
风海碧瞧了一眼只剩几点火星的炭盆,便对刚将前厅里的蜡烛点上的素纱道:“素纱,去找些炭来,这屋太冷了。”
“是。”素纱收好火摺子便提着灯笼领命而出。
点了灯,整个前厅顿时亮堂了许多。
风海碧边为郑夫人搓热双手,边打量这前厅的布置。郑夫人不愧是东齐王生前的宠妃,整个前厅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富丽贵气,美仑美奂的,但陈列架子上怎么是空荡荡的,按理说应是摆满各种各样的珍品才对。
此时,素纱手里提着一桶炭,郑夫人的贴身婢女芙蓉端着一碗粥,两人一起回来了。看来,素纱是遇上芙蓉了。
风海碧见芙蓉回来,忍不住责备道:“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天黑了,灯也不点,炭火也不续?你作为奴才,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吗?”
芙蓉一听,连忙惶恐跪下道:“夫人息怒,芙蓉方才是给夫人去了。负责烹煮的侍女们全都跑了,芙蓉不熟悉伙房的物品摆放,故花了不少时间才将粥熬好。”
风海碧瞄了瞄她身旁冒着热气的粥,此话不假。
风海碧语气缓和不少又问:“方才你说负责烹煮的侍女们全都跑了,她们为何跑了?还有怎么整个景和的内监和侍女也不见了?”
芙蓉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回夫人的话,他们……他们是听闻太子……亡了……夫人……疯了……因此个个都走了……”
风海碧再次看了看那空荡荡的陈列架,明白了那些珍宝是被那些闻风逃走的内监和侍女偷走了。风海碧再次打量这美仑美奂的前厅,顿时觉得无比讽刺,往日风光时可曾料到今日凄凉……
“芙蓉,你起来吧。如此说来,你对主子是忠心耿耿的,是我错怪你了。”
“谢过夫人,夫人言重了。”芙蓉端着那碗粥,艰难起身。素纱上前搭了一把手。
“你过来喂粥吧。”风海碧站了起来,让位给芙蓉。
“你们公子在哪里?”风海碧还是惦记着阿父的叮嘱。
芙蓉答道:“回夫人,在公子寝宫里放着。”
“有谁守在公子身边吗?”
“姜夫人一直守着。”
姜夫人?姜阳的长姐?她与姜诸的事传遍盛京,连她这个甚少出门的也略有耳闻。如今姜诸逝去,景和宫大势已去,她倒是有情有义,还守着姜诸遗体。
“那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守着夫人。”
风海碧曾到郑夫人这作客几次,景和宫的布局大致清楚,于是领着素纱便直奔姜诸的寝室走去,可正准备进寝室门口时,一位彪形粗汉拦住了她的去路。
风海碧略略不悦地打量起那人,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
素纱上前说道:“麻烦壮士向姜夫人通报一声,此乃公子阳夫人,欲求见夫人。”
方士听后,冷冷地看了看她们二人两眼后,倏地寒光一闪,原本挂在腰间的双剑便交叉插入两人面前的地板,入木三分,然后方士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风海碧与素纱两人皆闺中少女,哪里见过此场景?两人吓得冒了一身冷汗,赶紧抱在一起在凉风中哆嗦。
方士敲了敲门,略带尴尬地说了句:“有人求见,自称是公子阳夫人。”房内发生的事,方士可是一清二楚。
正处于暖昧气氛的姜萱和姜诸如触电般弹开。
姜萱和姜诸各自慌乱地整理衣服,姜萱因小鹿乱撞而舌头打结说道:“麻烦……方士让那位夫人一人进来。”
方士领命后赶紧开溜,跑回到那插剑处,看都不看那两人,直接提剑入鞘,然后潇洒让道,酷酷地抛下一句话:“夫人请吧!”
风海碧惊魂未定地牵着素纱的手一起往前走,却被方士拦下:“夫人一人请吧。”
风海碧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送给素纱一个安慰的微笑,便独自一人往前走,倒有些壮士赴死的气慨。
室内
“阳弟的夫人,风家大小姐,黑夜已至,她来此处作什么?”姜萱拿起姜诸抱着她的手,改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起他往卧榻走去。
闻言,姜诸问道:“可是东齐首富的风家?”
姜萱撇了撇嘴答道:“是啊!她的父亲平时没少抢我生意。”
风家大小姐,不就是我的堂姐来了?不过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暂时不能给第五人知晓。
姜诸宠溺地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姜萱笔挺的俏鼻,开解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要计较这些。”
姜诸任由姜萱扶着他走向榻前,乖乖地躺下。这药效刚过,活动多了,还是累的。
姜萱扁着嘴,鼓着腮,不答话。就算她父亲不抢自己生意,在姜萱心中对这位风家大小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她始终觉得她能与阳弟结为夫妇定是郑夫人有意为之的安排,故意削弱姜阳的势力。虽说姜阳不受宠,但以他嫡子的身份娶妻本应是他国公主才相配,奈何姜阳偏偏非常喜欢这风家大小姐,一心要与她玉成好事。
将姜诸安顿好后,姜萱已站好在门边候着,准备迎接风海碧。
心有余悸的风海碧对姜萱作揖:“见过姜夫人。”
姜萱看着风海碧有些发白的脸,关切地问道:“弟妹是刚进宫的吧。早前听闻弟妹身体不适,不知如今好些了吗?”
她不知风海碧脸色发白是被方士吓的。
“有劳姜夫人挂心,经过这几天养着,已无大碍。弟妹听闻公子诸恶耗,便前来探望郑夫人。听闻姜夫人在这守着,特地过来陪夫人。”
“弟妹有心了。其实我这不需要人陪。夜里凉,弟妹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姜萱婉拒风海碧的请求。
可风海碧虽受惊但还是牢记阿父的嘱咐,趁姜萱不备,直直越过姜萱,直奔姜诸的卧榻而来。
虽说已入夜,但姜诸寝宫的内室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风碧海慢慢走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姜诸,从头到脚细细地观察一遍后,将手轻放在姜诸的胸膛上。
此举大出姜萱意外。她没有想到风碧海居然不但不怕尸体,还敢上手摸,这举动着实出乎她的意外。瞅着弱不禁风的风海碧,胆子竟如此之大。
姜萱见状,立马想上前阻拦,可还是迟了一步。
转眼间,风海碧已收回放在姜诸胸膛的手,脸上闪过了然的神色,然后一言不发,径直坐在榻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姜诸的脸,好像在确认什么,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刚刚去看郑夫人了。我见到郑夫人的那一刻,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里光彩照人,一笑百媚生的郑夫人居然变成一具面容枯槁,疯言疯语的行尸走肉。”
风海碧停顿一下,声色悲痛,继续说道:“想必公子诸已知道郑夫人为何变成如此,那是因为你呀。你是郑夫人在这世上的唯一眷恋,若没有你,当年受辱的她早赴九泉了。你对生你育你的母亲,你忍心让她如此悲痛欲绝?我不清楚,你在谋划什么,但能不能提前知会郑夫人一声?让她少受点罪。”
姜诸虽躺在榻上装死,但听着风碧海如此动情地说郑夫人时,心中也是心如刀割,自己的确亏欠母亲太多,眼里噙满了泪水,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而眼下为了不因自己的身世暴露而连累母亲,唯有瞒过所有人,对母亲也只能暂时让她再忍耐一下。
况且母亲若知道他死而复生,必定还要想方设法让他顶着人皮面具当上东齐王,执行复纪的计划。而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因此姜诸下定决心,这段时间无论怎样都要守好这个秘密。
而姜萱在一旁听到风海碧口中所说的“当年受辱”让她稍微有些吃惊,这风海碧与郑夫人是什么关系?以她的年纪应该不知道当年郑夫人被掳回宫的事,莫非是郑夫人亲口告诉她的?
可按郑夫人沉稳的性子也不可能将这可能给自己带来祸事的旧事告诉给只有数面之缘的人知道。
由此看来,这风海碧与郑夫人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往深处想,这郑夫人为姜阳和风海碧牵线作媒,撮合他们成亲有可能是别有用心。
姜萱正在暗自揣摩风海碧和郑夫人的关系时,风海碧接下来说的话,更让她吃惊。
“公子诸,莫要继续装下去了。刚才我已探过,你的胸膛起伏有力且规律,肌肤柔软有弹性,这些绝对不是死人该有的。你起来吧,我有重要话要与你说。”
这句话惊得姜诸差点破功,但还是极力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心想风海碧不会是在使诈吧。
姜萱听到这句话后,已然觉着大事不妙,立马出声,对风海碧说:“弟妹,方才你去探望郑夫人,见到她如此伤心,估计也感同身受了,希望公子诸能死而复生,但太医令也当众说没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分得清尸体与活人的区别,一时搞错了也是正常。”
姜萱上前靠近风海碧道:“弟妹,你看,坐在这里,靠得这么近,也怪瘆人的,我们出去透口气吧。我也有很多伤心事想与弟妹诉说。”说完,姜萱连忙伸手用力抓着风海碧的手臂,想着这次怎样都要让她离开。